說話的女子名叫葉晴,書院排名第七,姿色稍遜于唐桑花,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惜的是,她那張宜嗔宜喜、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臉從早板到晚,好像所有人都欠了她錢一樣;美目里時常透露出莫名的怨氣和哀傷,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在燕離眼中,這是一個可悲的自憐的人。
陷入困苦的囚牢而不圖改變者,豈非可悲?這樣的人,只會怨天尤人,自哀自憐,根本就是無藥可救。
對于這種女人的挑釁,燕離根本懶得生氣。
他輕笑一聲,道:“只有笑容,才是永葆青春的秘訣,這一點,女人尤其要注意,要不然一過三十歲,就會變成他人眼中裹腳布一樣的老太婆。”
說罷,徑自穿過人群,進學舍去了。
“燕離臭混蛋,人家說的是實話,你又不是前十,跟我們站在一起,也不嫌丟人。”
唐桑花沖著他的背影大罵,然后抓著葉晴的手,寬慰道:“那混蛋嘴里沒一句好話,你不要跟他計較啦。”
葉晴掙脫她的手,淡淡搖螓:“誠如你所說,我說的是實話,他要怎樣回應,是他的事。”
唐桑花討了個沒趣,也不惱,笑嘻嘻地跟眾人聊個沒完。
不多時,課鐘敲響,眾人依次進入學舍,坐到對應號碼的桌位。
約莫半刻鐘后,般若浮圖如期而至,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長得不算特別好看,單從容貌上看,可能還不如葉晴。可是她身上有一種出塵的特質,使得她站在講臺上,就像世界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不開來。
這不是魅惑的魔力,而是氣質使然。
仿佛只要看著她,心靈就會受到洗滌;又像你認識已久的老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悅,在心底蔓延開來,讓你恨不得拉著她的手,跟她說許多許多平常不愿、不敢說的話。
“大家好,我是般若浮圖。”般若浮圖微微一笑。
她的美眸沒有焦點,是那樣的灰暗與空洞。可是她一笑,霎時間滿室生香,眾人心里又是感動,又是惋嘆。
感動于她的笑容,是那樣的真誠,眼前是無盡的黑暗,可她卻用笑容告訴眾人,她的心中抱有無限的希望。就是如此的反差,使得眾人心生感動。
惋嘆于造物主的狠心,這樣一個近乎于完美的人兒,生來卻看不見東西。世界在她心中,全憑他人描述與自己的想象力,這是何等悲傷的一件事。
然而不論悲傷喜悅,在般若浮圖的臉上都看不到。好像這世上沒有能讓她高興的事,也沒有能讓她悲傷的事,她以穿過無盡黑暗為代價,洞徹了如霜世情,心境穩如磐石。
眾人受她影響,暴戾、狂躁一類的負面氣息,竟消散大半,心境澄凈空明,前所未有的寧定。
只第一眼,眾人就喜歡上了這個被上天所偏愛的姑娘,不約而同地喊道:“先生好!”
般若浮圖微微點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道:“今天來給大家講講修行門派的崛起與沒落。了解以后,能讓你們對當今天下局勢有一個更清晰的認識。”
打過招呼,便直入主題。
燕離心里一動,不由凝神傾聽。
般若浮圖見無人置詞,便繼言道:“歷史是人文中最為寶貴且璀璨的精華。歷史有著無可更改的神圣性,但時光無法倒流,許多史籍的真偽已無法考究。所以,我今天給大家講的,只是我所認為的正確的歷史,要是你們有不同意見,可以提出來一起交流。”
見無人置詞,她又道:“神州的修行文明始于七百多年前。那時神州大地由大魏皇朝統治,某天晚上,星海突然降下星云潮汐,一夕之間,無數陌生面孔出現在神州大地,相繼建立了數百個修行門派,神州大地從此進入修行紀元。”
“記載他們來歷的史籍已被銷毀,只知來自于一個比神州大百倍的界域。可至今都沒人知道兩地互通的門徑位置。數百個修行門派,以神州大地為戰場,展開了激烈的交鋒廝殺,其時受到波及的無辜凡人,數以億計……”
般若浮圖神色哀傷,當初聽到這一段時,她險些難過得落淚。
盡管已經過去了那么久,她的心里還是很難受。
眾人心神搖曳,難以想象數百個修行門派展開廝殺的情景。
般若浮圖定了定神,又道:“數以億計的凡人因此回歸星海。迫于死亡壓力,大量的凡人涌向各門各派,試圖拜入山門修行,以免受這壓迫。其時出現了大量璀璨新星,以絕強的修行資質,在神州大地大放光芒……但也因此,神州大地的修行資源被瘋狂掠奪,爭斗進一步升級……”
“經過將近三百年的亂斗,大量的修行門派滅亡,這場大亂才終于告一段落。存活下來的門派中,有一個叫道
天宗的門派,意圖顛覆大魏,取而代之。岌岌可危的大魏徹底分崩離析,各大門派為爭天下,再次大打出手……”
“其后,便是本朝太祖脫穎而出,滅修行門派,焚毀大量法門,結束由修行者帶來的殘酷爭斗,鑄成無量功德。”
般若浮圖說到這里,頓了頓,道:“今天給大家簡略介紹修行的由來,史籍真相已不可考證,所以后世人的揣測,不便多加詳述。下回再給大家講解本朝的修行史,今天先到這里,接下來你們如果有疑問,可以提出來。”
燕離當即道:“什么是星云潮汐?”
般若浮圖道:“那是一種非常罕見的現象,約莫百年才會出現一次,每次出現,神州大地各地都會出現星隕石。無影星絲、天玄石等珍寶,就是由星隕石提煉而成。”
聽到無影星絲,燕離心里一動。離崖想要祭煉完整,必須繼續投入無影星絲。無影星絲以份為單位,一份大約五錢,市面上一份就要百兩黃金,考慮到離崖的前期投入,這是一筆天文數字。
不過,離崖完美解決了洗心訣的弊病;而且劍心具象修到高段,對劍器的要求也特別高,有形無質的離崖,也是完美的選擇,到后面說不定還能借此隔空御劍。所以,有了這兩個理由,不管代價有多高,他都想去嘗試。
錢沒了,想辦法賺就是了。
唐桑花也開口問道:“先生,星云潮汐與突然出現在神州的修行者有關聯嗎?”
般若浮圖道:“種種跡象表明,外界修行者正是趁著星云潮汐的時候闖進來的。雖然此后數次潮汐,都沒有再發生。”
又有人問:“先生,那現在還有門派修行者嗎?”
發問的人顯然來自于偏僻的地方。稍微懂得一點歷史,也該知道門派余孽在這一百多年以來做了多少可怕的事。
雖然近年來,門派余孽幾乎銷聲匿跡了,可不代表他們的威脅也跟著消失。
有句話在神州流傳甚廣:門派余孽無處不在,興許就在你認識的人當中,興許正與你相擁而眠。
般若浮圖笑了笑,沒有回答。
趙啟平做夢都沒有料到,自己被風光送行,結果落得如此凄涼境地,別說無顏面對鄉親老父,便是對自己,也感覺羞慚萬分。
教習對書院的學生擁有絕對的掌控權。
蔣長天說了發配元州,便是大理寺也更改不了這個結果。
元州那是什么地方,沒有人比趙啟平更清楚了。那是個流血之地,那是個被鮮血染紅的戰場。
廝殺、血腥、暴力,永遠是元州的主旋律。
從那里出來,就要回歸那里。
這可真是諷刺啊!
收拾了行禮的趙啟平,在押解官差的催促下,當天下午就出發了。
回憶上午發生的事,趙啟平一面憤憤難平,一面茫然失措。
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燕離的態度,不明白他到底是救了自己,還是害了自己。
他很想發力去怨恨,可是心底空空的,有種放棄了抵抗的無力感。
作為書院的學生,他得以免枷,所以路上行人并沒有指指點點,這讓他感覺好受了一些。
這時來到城門口,突然瞥見一道熟悉身影,他心里一熱,急忙奔走過去,喊道:“燕,燕兄,你來救我了?”
燕離抱著膀子,倚在門洞下的墻壁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來救你的。”
趙啟平心底一涼,全身血液都冰冷冷的,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他頹然道:“是嗎,那你來干嘛。”
燕離淡淡道:“沒人可以救你,只有你自己。”
趙啟平咬牙道:“我已經落得這個下場,還要怎么自救?如果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就請回吧,我要上路了!”
燕離眉頭微皺,這個趙啟平,讓他有些失望。
他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他道:“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你這個朋友。現在不是,以后也不會是。”
趙啟平本想拒絕,可五百兩不是小數目,他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過來。
旋即嘲諷道:“就當讓你看了一場好戲的報酬吧!”說完,徑自越過燕離。
燕離轉身,兩個人越走越遠。
事實上,原本也不曾靠近過。
“因為我從來沒有朋友。現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不過啊,至少我會替你宰了他!”
聲音漸行漸遠。
趙啟平怔了怔,不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