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獸的大軍,洶涌不絕,一眼都看不到盡頭。
燕離的臉色卻又恢復了正常。
李紅妝道:“看來你擔心的沒有發生。這些蝦兵蟹將,就交給你們對付了,我要去睡會。”說畢閃身不見。
石申大吼一聲:“掃除障礙。”
海族水手紛紛取出器械、器貝,對黑暗獸發起了猛烈進攻。他們的器貝對黑暗獸有強烈的殺傷作用,大批大批的黑暗獸灰飛煙滅。鯤舟仍然穩定前行。
流木冰見落到桅桿上,對燕離道:“燕兄,怎么樣?”
燕離道:“無妨,只是一些低等的魚蝦,沒見厲害的。”
流木冰見點了點螓,接了先前的話頭道:“我以為不管是羅剎、阿修羅,還是魔族鬼族,畢竟都在‘修行者’的體系里,而星靈族一旦重回閻浮,勢必是席卷三界的浩劫,所以解決星靈族的隱患,才是當下應該做的。”
“有道理。”燕離似乎深以為然。
流木冰見道:“我對你說的,你好生想一想,只要你決定重建燕子塢,天策樓一定全力協助。”
“我會讓人給天策樓送去答復。”燕離道。
流木冰見拱了拱手,復躍到甲板站住,抬頭望著燕離,嘆了口氣。
“流木姑娘為何嘆氣?”沈流云聽了黑暗獸出現的消息,走出船艙。
流木冰見迎上去,笑道:“沈姑娘喚我冰見吧。”
“那冰見也喚我流云吧。你為何一人在這里嘆氣?”沈流云道。
流木冰見道:“流云……”她遲疑了一下,轉頭望茫茫海面,“我越來越捉摸不到燕兄心底的想法了,流云以為燕兄接下來會怎樣行動?”
沈流云道:“他身負血海深仇,自然以復仇為主。”
流木冰見一怔,失望道:“是了,我忘了燕兄就是這樣的人……民族的大義,世界的興亡,蒼生的死活……都不在他眼中。”
沈流云黯然道:“這也不能怪他,如果他不是從小就受到許多苦楚,跟著義兄長大,現在一定是個正直而且善良的人,會給人帶去溫暖和歡笑。”
“可是……”流木冰見心緒翻騰,只覺心底里說不出的難受,“可是真的正直而且善良的人……不管遇到多少磨難,都不會改變初衷的,不是嗎?”
沈流云一愣,旋即苦笑:“你說得對,我不該因為他是小梵,就總是替他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也許小梵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但又有什么打緊呢,他是小梵啊。”說罷轉頭看流木冰見,又道,“冰見為何對他有這樣的期待?”
“我,我不知道……”流木冰見苦笑一聲,轉頭往艙里走去,只留下一句呢喃,“也許我希望他能幫我打破昆侖千百世的詛咒……”
“詛咒嗎?”沈流云望著流木冰見的背影,笑了笑,“可是你這樣,多半已經解了啊。”可惜流木冰見沒能聽到。
燕離提了從伙房順出來的一壇酒,幾次縱躍,到最高處桅
桿上,“喝酒嗎?”
燕十一斜睨一眼,取過酒壇,拍開封泥飲了一口,嫌棄地遞回給燕離,“真是不美。海族真應該跟半山廬多學學,這樣粗制濫造的酒,也拿得出手。”
燕離六年不識人間煙火的滋味,美滋滋地大灌起來,然后長長地打了個酒嗝,“朝陽怎樣?”
“在云水榭。”燕十一道。
“在云水榭做甚?”燕離道。
“避禍。還生了兩個孩子,你抽空去看看。”燕十一皺眉,他不喜歡孩子的鬧騰。
“哈!”燕離大笑,“好朝陽,真是給燕子塢長臉!我兩個侄子叫什么?”
“我不知道。”燕十一道。
“你六年都不去看他們一眼?”燕離道。
燕十一輕笑道:“小離離,六年不見,一直說朝陽多掃興,你就不想知道我這六年怎么過的?”
“十一,謝謝。”燕離道。
“我不想聽。”燕十一捂住耳朵,任由上身倒下去。
燕離笑著飲了一口酒,“沒有你,我滅不了五行院,也就不能幫紙鳶報仇,那么這六年,我一定過得生不如死,所以我要謝你。我本來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你們又跑來救我。我仔細想了想,十一,我們回神州去吧。”
“回神州?”燕十一猛地挺起身,從燕離手中搶過酒壇,淡淡道,“你認真的?”
燕離點了點頭:“我,還有姑姑跟香君,你,還有朝陽跟小山,跟他們的兩個孩子,我們回神州找個地方隱居,再也不要理會三界的是非了。”
燕十一神色漸漸變化,忽然站了起來,眼神里有著說不清的蕭索,“阿離,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燕離望著茫茫惡海,“也許我累了……”
“不,你是失去勇氣了!”燕十一猛地將手中酒壇往海里摔去,神色變得極為駭人,“你變得懦弱怕死了,對不對?”
燕離默然。
“我告訴你,這是錯的!”燕十一伸手攥住燕離的胸襟,將他惡狠狠地提起來,“這是錯的!你是阿離,你要成為閻浮最耀眼的星辰,我絕不允許你半途而廢,你聽見了嗎!”
燕離急喘幾口,大聲道:“哪有什么是錯的?我為什么要成為最耀眼的星辰?我憑什么非完成你的期待不可?”
燕十一又失望又憤怒,有生以來情緒第一次起伏如潮,突然揮起拳頭在燕離臉上狠狠砸了下去。“砰”,重重的一下,直接把燕離給打懵了。“你打我?”他大怒,奮起拳頭也往燕十一臉上砸去。
燕十一揮手拍開,又一拳砸下去,打的燕離口鼻都滲出血來,仍不停揮拳。燕離幾次試圖反擊,都被輕描淡寫化解。
“燕十一你干什么?”沈流云聽到動靜,飛身上來,雙袖探出飛綾,試圖將燕離解救下來。燕十一拔刀出鞘,刀光縱橫,粉碎了飛綾,也將沈流云打落到甲板上,“滾開!”
“不要傷我姑姑!
”燕離見狀幾乎忍不住要拔出離崖。
“拔劍,你為什么不拔劍?”燕十一憤怒地道。抓著燕離的胸襟,把他提起來,冰冷而且殘酷地說道,“你不拔劍,我就殺了她,而且我會讓她死得無比痛苦!”
燕離抓著離崖的手顫抖起來,難道真的要對燕十一拔劍?他咬著牙,“你為什么要這樣?”
“為什么?”燕十一冰冷地笑起來,“從我奉你為王的那一刻起,你就失去了退路,要么完成我的期待,要么被我殺死,你自己選一個吧!”
燕離掙扎片刻,最終卻還是松開了劍柄,身子松軟下去,似乎放棄了全部的抗爭,凄然而痛苦地喃喃道:“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任何一人了……”
燕十一的笑聲戛然而止,按著燕離的腦袋,重重地抱入懷中,“阿離,你難道忘了燕子塢的遭遇?這世上的惡意,是無孔不入的,不是你選擇不抗爭,別人就不來對付你。人一旦失去銳進的勇氣,就會停滯不前,你的修行會因此一落千丈,你的仇人能輕易奪走你所有一切,這些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
燕離心神一震。
沈流云重新來到左近,卻沉默不語。她沒想到,姬紙鳶的死,對燕離的打擊如此巨大。她很贊同燕十一的話,尤其以燕離當下的處境,逃避只會越來越糟,遲早被奪走所有。
“阿離,站在星辰之上吧,不然就是否定我的選擇。”燕十一輕聲地道,“如果你否定我的選擇,就是否定我的存在,否定我的存在,我就會消失,你希望那樣嗎?”
燕離不由自主地抓住燕十一的手臂。燕十一嘴角揚起,不知怎的又愉悅起來,“你不會的,對嗎?”
燕離猛地推開燕十一,雙手攥起他的胸襟,惡狠狠地道:“我才是燕子塢的主人,你竟敢打我!”說畢重重一拳砸在燕十一臉上。
燕十一不閃不避,被砸飛出去,摔在甲板上,仍自發出暢快大笑。當然,他那美得慘絕人寰的臉上絕沒有一點傷,反而是燕離的拳頭,已是血肉模糊。他吃疼地甩了甩手,轉頭望沈流云,后者朝他微微一笑,他便也笑起來,“姑姑,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沈流云道:“過來,我給你治傷。”
給燕離治罷了傷勢,她落到甲板上,向石申問道:“還有多久抵達入口?”
石申道:“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真的假的,你們海族果真不用航海圖就能記住航線?”李紅妝不知從何處跳出來,在石申旁邊說道。一面充滿嘲笑地盯住燕離受傷的臉。
石申聞見芳香,心中一跳,口舌打結,“是,是真的……”他的心砰砰跳起來,總覺得此刻要表現出一點什么,吸引佳人的注意,“只要是海,就有味道,我們能記住味道,每個航點……”但是說不到一句,卻發現李紅妝并沒有看他,而只是在那里逗弄燕離,恐怕壓根都沒聽他說一個字,他心中黯然,只覺失去了很多力氣,話便也不想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