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一個年僅三歲的小女孩,怎么會露出一個這樣恐怖的笑容。但是二人親眼看著她從會爬開始,就被陶秋蓉逼著拿劍,先是木劍,然后銅劍,跟著鐵劍,做不好就罵就打,在這樣一個環境生長,看到被折磨的對象變成了別人,又怎么不感到快慰?
“我叫你不叫人!我叫你只顧著吃!我叫你不能練劍!”婦人終究力短,毒打了一陣,氣喘吁吁起來,一腳把鳳九踢到櫻花樹下,厲聲叫道,“都給我聽好,晚上不要給他飯吃,餓著,餓夠了,就懂禮貌,懂叫人了!”說著就向鳳琳走過去,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意,“還是琳兒最乖。對,你繼續練,不要理娘,娘不吵你練,娘還指著你以后給娘增光,給大房的賤人看看,你才是你爹最得意的孩子!”她自說自話地回房了,對鳳琳臉上的怨恨與冷漠視而不見。
二人看著昏迷在櫻花樹下的鳳九,久久無法言語。
許久過后,燕離才喟然嘆道:“我小時候的經歷雖然坎坷,但我的父母對我很好,跟大師兄比起來,我簡直可以算是幸福了。”
顧采薇深以為然地點螓:“我有祖奶奶跟姐姐,鳳九卻連親妹妹都對他不善,身體又不健全,真不知道他要怎么熬下去。他午飯只吃了兩口,晚上又沒東西吃,今晚肯定要挨餓了。”
之后果然沒有用人來給鳳九送飯,甚至沒有人來把昏迷的鳳九抬回房里去,都害怕被陶秋蓉問罪。
也許是被陶秋蓉嚇的,也許是不敢面對鳳琳的笑容,鳳九直到半夜才醒,一醒來肚子就咕咕地叫起來,二人雖然被迫不能離開鳳琳五丈開外,但剛好是鳳琳拿了一份飯來到櫻花樹下,才看到鳳九是剛醒來。
干硬的冷飯,配著幾個碎骨頭,鳳琳的冷笑在夜里非常刺耳,她看鳳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條狗,“吃,書上說,人不吃飯會餓死。”她的稚嫩的嗓音,讓二人聽得全身發寒。
鳳九餓極了,但是手不能動,只能哀求地看著鳳琳,鳳琳冷笑說,“狗狗吃東西不用人喂。”
鳳九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被饑餓打倒,像狗一樣趴了下去啃。填飽了肚子,他感激地對鳳琳道,“謝謝你啊琳琳,若不是你給哥留飯,哥今晚就要挨餓了,肚子會痛好久。”燕離聽了心中一酸,只有經常餓肚子的人,才知道餓久了肚子會痛。
鳳九這時候甚至還不到聽懂的年紀,反而覺得狗狗好玩極了,鳳琳的早慧,由此可見一斑。鳳琳的早慧,二人是看在眼中的,否則她不會在出生半年后就識字,就能聽懂陶秋蓉祈禱她在抓周宴上選劍,她更喜歡的是繡花,怎料到滿足了母親的愿望后,會迎來如此悲慘的命運。
面對鳳九真摯而誠懇的道謝,黑暗中,二人看不到鳳琳臉上神色的變化,但他們知道,這小小女孩的內心深處,一定被種下了感情充沛的種子。
“你為什么不叫爹?”她在黑暗中忽然問了一句。
鳳九道:“爹不喜我,我想著不引他注意,早些吃完離開,免得惹他生氣,冷落娘
鳳琳道:“娘這樣打你,你不恨她?”
黑暗中鳳九的神色似乎遲疑了下,“娘對我,還是好的。”
“你是個傻的!”黑暗中發生了一個清脆卻短促的笑音。
鳳九也笑起來,他不知道鳳琳在笑什么,但看到鳳琳笑,他就開心。
燕離望向顧采薇,見她美目中滿是淚光,便去握住她的手,“也許事情的真相,與我們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情境持續變幻,轉眼過了六年,這六年里鳳琳更加刻苦地練劍,其努力程度連燕離都為之側目,忍不住在幻境中跟著她一起練。
這一日在山莊大比上,鳳琳以基礎劍技力壓群雄,在擊敗了已練劍十三年的六哥鳳甘棠之后,竟是當場覺醒真名,二等劍神一出,整個山莊都被驚動了。
鳳知年激動得險些失控,不顧族老以破壞“傳男不傳女”的祖訓為由的強烈反對,當場宣布鳳琳為他的繼承人,也就是下一任莊主。
鳳琳回到玉漱居時,已很晚了,陶秋蓉親自備宴迎接,把她當成公主一樣伺候,看到母親溫柔動人的笑容,她只覺得一陣陣作嘔,便冷漠地道:“我要鳳九給我洗腳,洗了我才有心情吃,他給我洗腳也有功勞,勉強讓他跟我一塊吃。快叫他來!”
“鳳九,鳳九呢?”陶秋蓉當下對旁邊的使役咆哮,使役慌忙去找,但院子里沒有,就只好跑去別處找,過了半個時辰才帶著鼻青臉腫的鳳九回來。
鳳琳看到鳳九一副委屈的模樣,一股無名怒火“噌”的升起來,“誰把你打的?”
鳳九搖頭不說,他身邊的使役被鳳琳瞪得沒辦法,只好老實道,“小人去的時候,看到衡公子帶人圍著他,說什么……廢物之類的話……”
衡公子是鳳衡,山莊里排行第二。鳳琳心智早熟,知道鳳衡是因為自己當了繼承人,才對鳳九報復。“我去去就回!”她冷冷地說了一句就沖了出去。
“站住!”陶秋蓉手無縛雞之力,哪擋得住武夫鳳琳,只好指著鳳九的鼻子罵道:“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廢物,這時候還被人打,還不敢說,你瞧瞧琳兒多乖,多么努力,在大比上拔得頭籌,再瞧瞧你,廢物!”罵了幾句,似乎想到揚眉吐氣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心情變得分外美麗,就示意使役扶被罵還呵呵傻樂的鳳九坐下,給他喂飯。
燕離二人被鳳琳牽著去往聚芳齋,這二公子鳳衡便是聚芳齋的田氏所出。鳳琳到聚芳齋的時候,只見前廳黑燈瞎火不見人影,四周圍靜悄悄,往常這時候,聚芳齋可鬧熱了,難說不是她當上繼承人的緣故。她本是為了上門問罪,但無人可問,就只好往里面闖。走了一段,忽見一處燈火通明,就靠過去,聽到里頭有人在講話,她不知懷著什么心思,捅開了一層窗戶紙,偷偷往里面看去。
燕離跟顧采薇不用顧忌,就直接繞了進去看。這是一個主人家用來招呼密友的小廳,里面有三個人,其中是一個雍容
華貴的美婦,二人早在鳳琳的記憶幻境里認識了她,就是聚芳齋的主人田氏,她身后站著一個嬤嬤,身前則跪著一個護衛裝扮的男子。
那男子挎劍單膝點地,眉目生得很是英俊,濃眉似點漆,看著很招人喜歡。“未知大娘子深夜召屬下來,所為何事?莫非有什么看順眼的,或有什么不適宜出面的私事,請盡管吩咐小人去辦!”他偷眼瞧田氏,心道大娘子生了那么些個孩子,姿色仍不減當年,真是羨慕莊主。
美婦田氏冷笑一聲道:“陳安,你可知你的事犯了!”
陳安心里頭一緊,連忙低下頭去,“小人從來兢兢業業,不敢行差踏錯分毫,求大娘子明察……”
田氏冷笑道:“你這幾年的考核成績非常勉強,若非看在你祖父陳柯為山莊效勞了大半輩子,早就把你趕出去了!你竟然還敢伙同你同鄉的陳三偷庫銀去賭,還輸了個精光,你可知那賭坊根本就是山莊的產業?”
陳安臉色頓時慘白,一下子軟倒下去,趴在地上哀求道,“大娘子開恩,大娘子開恩吶……小人,小人是被陳三給騙了,想著偶爾玩一次無妨,沒想到輸了全部家當,就想從庫里先支一點,只要一賺回來,就立刻給補上……求大娘子開恩!”
田氏笑道:“你先起來坐著。”陳安不明所以地站起來,但不敢坐,只偷偷觀察田氏的臉色,發現后者和顏悅色,并沒有雷霆大怒的樣子,又聽后者說,“陳安,我聽說你對女人很有手段,連聚芳齋也有使女跟你不清不楚的,是不是?”他見田氏說這些話時,似乎有著些許的贊賞之意,膽子就大起來,心想莫非莊主久不來聚芳齋,大娘子寂寞難忍,想偷個鮮兒?他這樣想著時,眼神就大膽起來,在田氏身上尋摸。
田氏何等剔透的人物,臉色突然像冰一樣寒冷,“收了你愚蠢的念頭,再敢這樣看我,挖了你眼珠子,剁碎了喂狗!”
陳安頓時渾身哆嗦著跪了下去。田氏接著道:“當然,你想的也沒有錯,我是要你去滿足一個女人,不過不是我,而是漱玉居的陶小娘。我會以護衛鳳琳的名義,調你去漱玉居,你只要把你對女人的辦法用在陶小娘身上,事成之后,你在山莊肯定呆不下去,但我會給你一筆錢,不,一筆財富,這財富可以讓你哪怕下半輩子一直輸,輸到你死的那一日,也照樣還有余數。”
田氏身后的默默適時地補充道,“但如果你敢拒絕,或者把真相透露出去,你要相信我們有足夠的能力誅你九族!”
陳安渾身一抖,沒有思考很久就應了下來。他走之后,田氏帶著勝利的笑容道:“陶小娘久曠不得,相信陳安能讓她滿足,只要她偷人成了定局,我就有理由一報當年之仇,當場杖死她!”
嬤嬤也笑起來道:“大娘子莫忘了,報仇只是附帶,咱們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把琳姑娘過繼到大房,待日后她當上莊主了,繼續保持您在莊里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