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山臨時被選為監察使,監督“隕星”的進行,在他之上是總指揮無常公子,整個無間地獄權柄僅次于無間老祖的怪物,修行界稱他為冥太子,可是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常以無常公子自稱,久了他就變成了無常公子。
本來無常公子跟瀟湘公子一樣,都只是一個名號而已,可是瀟湘公子未必瀟湘,無常公子卻真的無常。他在上一刻還會跟你喋喋不休,只因為有一個教眾的穿著他不喜歡,但下一刻就仿佛忘了方才發生過的事,變得沉默寡言。他沉默寡言的時候,多半是在思考,這個時候要是有人吵到他,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
馬關山在來到休達城的前一夜,跟他的老師陸云音進行了一番深刻的交談。他仍然記得那天陸云音的表情,在仿佛已超脫于塵世的淡然深處,是讓他極為不安的焦慮。陸云音作為閻浮世界屈指可數的超級強者,這世上還有什么能讓他感到如此的孱弱無力?這個問題直到交談過后,馬關山才隱約感受到一點痕跡。
“你來多久了?”陸云音不是問馬關山跟隨他多久了,或拜師多久,而是問他來到無間地獄的時間。
馬關山那軍伍出身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這里面的區別很有文章,于是他認真起來數了數,“差四個月零六天,就滿九年了。”
“你怎么看無間地獄?”陸云音在談話前布下了一個力場,保證一點聲音也傳不出去。他們談話的地方,是在一個深層的地下洞室,無間地獄的總壇附近。
“邪惡神秘,一切都隱藏在水底下,看不透也摸不著。”馬關山也忍不住像臥底接頭一樣謹慎起來,把嗓音壓到了最低。如果用傳音,就不能準確傳達心情,也就構不成深刻交談的基礎了。
“我說我至今未見過無間,你信嗎?”
“老師說的我自然信,可是……”
“我對無間地獄的了解,不會比你多多少。”陸云音說到這里的時候,隱藏在淡然后面的焦慮更明顯了。
馬關山震驚了,不等他問出迫切想知道的問題,陸云音就繼續說道:“五百多年前,我剛從神州來到閻浮,很巧趕上了第二次正魔大戰,因為《大黑天魔刀》實在與魔道無異,我被列為修行者的敵人。后來無間救了我,我就在阿修羅界安頓下來。但是這些都是表象……”他的眼睛直直盯住馬關山的眼睛,沒有再說一個字,卻像有一種比強大更強大的力量擠入馬關山的心靈,給予他更強烈的震撼。
馬關山感受到了,他知道陸云音無言背后的深刻,然后漸漸笑了起來,“老師,我是個差勁的人,有時候根本不配稱為人。不過多虧老師,學生在閻浮才能有立足之地,跟正義或者別的什么無關,只要是老師想讓我去做的,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執行。”
陸云音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去休達城吧,那里需要一個監察使,然后做你認為應該做的。”
馬關山由此感受到,他的老師背負著比救回師母更重大
的責任,可是這種人往往自己過不好,別人也要跟著倒霉。他不知自己為什么總能遇到這種人——另外一個是姬紙鳶——但往往就是這種人讓他無從抗拒,跟正義或者別的什么無關。
馬關山并沒有領略到休達城的風光,他被無間教眾直接領到了一個地底深層的洞窟里,在這里一個寬敞的石室,他見到了“隕星”的總指揮無常公子。無間教眾很擅長挖洞,這個痕跡還很新穎的石室,整體呈現橢圓狀,像埋在地底深處的一顆巨蛋,洞壁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整體的布置亦十分得體,像一間規格很高的會客廳。
照明用的是很奢侈的海藍石。
無常公子坐在一張圓凳子上,左手的手肘靠在身旁案上,拇指向內翹,握半拳狀托腮,比他的肌膚更加蒼白的唇緊緊抿著,似乎正在思考著什么。
整個無間地獄都知道決不能打斷無常公子的思考,否則會發生很嚴重的后果。領路的無間教眾用很輕的聲音表示馬關山如果不愿意在這里等,可以先去已為他準備好了的寢居休息,馬關山則表示不用,他現在迫切想知道的是“隕星”的意義,來時陸云音沒有對他提示過只言片語,一切都要他自己探索。
馬關山來到無間地獄快九年了,但卻是第一次與無常公子面對面接觸,以往總是在教徒們口中聽到,或者在總壇遠遠看到。無間公子看起來就像一個死人,如果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話,渾身上下看不到一絲的血色,蒼白得仿佛紙片人。海藍石的藍盈盈的光芒,把他照得如同游魂,給靜謐的石室增添了許多詭氛
馬關山從進入無間地獄的第一天就聽說了無常公子的傳聞,說是不能打斷他思考,否則會有很嚴重的后果,可具體是什么樣的后果,每當他問起來,別的無間教徒要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要么三緘其口,打死都不肯說,似乎連想象都會恐懼。
馬關山跟燕離一樣,骨子里極富冒險精神,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幼年時候拿著一點肉干走上絕不會回頭的道路。他突然很想領教一下那個嚴重的后果,看看究竟會發生什么。于是他大聲地叫了起來,“總指揮,馬關山來報到,有什么指教啊?”他話音方落,敏銳察覺到洞中的空氣先是被什么抽去,然后無常公子的眼神就變了,從靜默的狀態變得暴戾邪惡,并且在他進來之后,首次有了聚焦。
“叫我無常公子!”
也就在無常公子的瞳孔有了聚焦的瞬間,馬關山感覺像被遠古的兇獸盯上,不是一個,是無數個。下一刻,讓他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從他的左右肩膀上長出了兩顆人頭,是兇獸視線的來源,除此以外,他的腦袋之上,腿腳甚至肚腹,四周圍的天花板,地面與墻壁,密密麻麻的如同從腐爛的樹干上生長出來的蘑菇……
馬關山被人頭的海洋包圍了,數目龐大到讓他陷入了巨大的不適應癥,那是比恐懼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感受。不等他從不適應癥過度到恐懼,那些人頭都對他發起了進攻。它們有些從眼睛里射出死亡的射線,有些是頭發長長,要過來將他
絞死,有些是從口中吐出各種顏色的液體、烈焰冰錐,總之所有能想到的攻擊方式,都一股腦地朝他涌去。
“吾命休矣!”
馬關山幾乎生不出反抗的心思,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但是等了許久,那些攻擊都沒有降臨到他頭上,他并沒有受到傷害。他此刻終于知道那些無間教徒為什么連說都不敢說了,現在如果有人要他形容這種感覺,他不但會堅定拒絕,還會把他揍得連他媽都不認識,因為他此刻連睜開眼睛的勇氣都沒有了。他怕看到那些人頭,怕與那些視線接觸,怕那不適應癥又來占據他的身心。
馬關山最終還是睜眼了,因為無常公子開口說話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的異象全消失了,無常公子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看著他,似乎已經“醒了”。
“你就是陸云音推薦過來的?”
一句很正常的問話,卻險些讓馬關山痛哭流涕,他再也不想面對那些人頭了,“是,是我……”
“嗯,方才我若是晚一點醒,你就死了。”無常公子很平常地說著。
馬關山抹著冷汗道:“多謝留情。”
無常公子笑道:“你知道你是來做什么的嗎?”
馬關山道:“正要請教。”
“我有點事要出去辦,你負責留下來監督‘隕星’的進行。”無常公子說著,將一張圖紙擲過去。
馬關山接住了圖紙,這是一張很模糊的草圖,有上下層結構,上層標注著是休達城,下層的范圍似乎包含了這個石室。他看到下層的與上層的幾個關鍵支撐點被畫了圈,有著毀滅的意思。他心中不禁暗想:這是做什么?讓休達城下沉?跟“隕星”有什么關系?
“無常公子,屬下有一個疑問。”
“你問吧。”
“‘隕星’到底代表著什么?”
“你知道燕十方跟龍的決斗嗎?”
“知道。”
“那你知道屆時天辰榜上將有半數以上的高手來觀戰么?”
“這我倒是不清楚。”
“天辰榜上的新星若是隕落,不就叫‘隕星’么,現在明白了吧?”
馬關山只覺遍體生寒,但是不敢露出異色,“明白是明白,但按圖紙,只把休達城下沉而已,如何能取得他們性命?再說無間地獄與九大道統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咱們何必冒著巨大風險給魔界做嫁衣?”
無常公子笑著站起來,走到馬關山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就會明白,‘我們’真正的敵人是誰。”說罷大步離去。
馬關山知道不可能從無常公子這里得到更多秘密了,跟正義或者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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