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鴉攔住沖動暴躁的幾個,道:“老夫一生殺戮無算,倒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狂妄的年輕人。”
燕離道:“現在你已見到了。”
老鴉道:“只怕你對老夫的手段知之甚少。”
燕離道:“哦?”
老鴉道:“老夫要殺一個人,絕不讓他很快死,有一種失傳的醫術,叫‘隔穴’,最先是為了給中毒的患者以搶救的時間,所以封住心脈的幾處要穴,就可以阻止毒的入侵。后來人們發現,如果不給患者解開‘隔穴’,心臟會在一段時間以后開始衰弱。”
燕離道:“現在你已決定要把它用在我身上?”
老鴉笑了,他一身大紅袍子,像火一樣非常醒目,但他的笑容卻一點也不出奇,如果不是他身后有三十多個窮兇極惡的高手,也就跟個路邊砍柴的樵夫一樣平凡。
“隨著心臟的衰弱,”他悠然地繼續說,“你會發現你的修為也在衰退,你會慢慢無法控制真元,失控的能量精粹,會整天的在你體內漫無目的地游逛,它們意識不到自己的破壞力,你會陷入痛苦的循環里。”
燕離道:“這確實是難以忍受的酷刑。”你也許可以承受來自敵人的攻擊,承受來自外部的打擊,但你很難承受從內部的瓦解。
老鴉道:“那個時候,這里每個人都會向你挑戰。”
燕離道:“我沒想到我還有接受挑戰的權利。”
老鴉道:“修為的衰弱,讓你很難應付,你會慢慢發現一種無能為力。”
燕離道:“這種感覺,一定會像毒蛇那樣啃噬我的心靈。”
“現在你已知道了老夫的手段。”老鴉道。
燕離道:“你不但要毀掉我的肉體,還要毀掉我的精神。”
老鴉道:“但是老夫并不一定要這樣對付你。”
“哦?”燕離道。
老鴉道:“只要你向在場每個人道歉,并且答應他們各自一個愿望,老夫可以既往不咎。”
“一個愿望?”燕離道。
蘇葉道:“我們說,你做,不能反抗。”
“無論什么愿望?”燕離道。
蘇葉冷笑道:“若是有人要你去吃屎,你就去吃。”
燕離道:“我拒絕。”
蘇葉一怔,道:“你想死?”
燕離笑了,緩緩說道:“今日我若應了一個愿望,來日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這個世界對弱者的壓迫,是不會有盡頭的。”
老鴉顯然還沒有習慣被拒絕,他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看來你已有了選擇。”
燕離笑道:“幸好我已不算弱者。”
老鴉沉沉說道:“你顯然還沒有明白將要面對什么樣的敵人。”元神之力貫天徹地,由他身上,即騰起一尊“顯圣”來,浩浩然如天神降臨,烈烈威嚴充斥宇內。
三十多個手下紛紛遠離,已知道燕離的結局不可避免,不免就有些可惜,畢竟九大弟子這種“玩具”,可是百年都難得一遇的。
然而遺憾的是,他們這些包括老鴉在內的人,都不知道燕離此去將要面對什么樣的敵人,又已做好了怎樣的準備。
燕離看了看“顯圣”的一個大手印按下來,卻閉上了眼睛。
“劍境,一期一祈,會者定離。”
這真言,如青天明月下曼聲的朗唱,如雪山冰川里水滴瞬間成冰的誦吟,如江河改道,如海嘯成形,如花開漫山遍野,如草木繁盛在森林沃野,如歌如訴,如禹如行。
天地乾坤萬物,盡在一曲劍歌里。
現世彌天黃沙,由中分開一個甬道,大手印按下來即消失不見。那頂天立地的“顯圣”,驟然就破碎,如那些細的沙粒飄飄灑灑,老鴉的紅袍也破碎,身上不知遭到怎樣的打擊。
“你?”
老鴉只覺方才一瞬間,好像自己的大手印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是被自己所傷?面對這詭異的情狀,他再也不能保持從容。
燕離還身在茫茫沙漠里,由他周圍數百丈內,一座一座劍山破土而出。他的左手袖子里,一柄青鋼劍滑落出來,右手抓了劍,拖在沙石上緩緩前進。劍在沙石上筆直劃出一道溝。
“無式……”狂暴之中卻頗有秩序的能量,使得沙石都戰栗。
“這是什么?”老鴉驚栗著。
“是十方……”蘇葉驚恐萬狀的聲音沒能傳達出來,因為已被抹去。
“止戈……”所有的聲音就在這一剎那停止,就像有一塊海綿,輕輕地擦去了它們的存在,使得天地萬籟俱寂。
“十方無敵。”
這一瞬間,天地只有一個聲音可以響,只有一個聲音可以發出,只有一個聲音凌駕于所有之上,只有一個聲音統治世界。劍已出鞘,劍光浩浩蕩蕩涌開,上下左右東南西北古往今來,劍光無所不至,無所不斷。萬頃黃沙蕩然一空,連帶著空間內的人影,都被輕描淡寫地抹去。
待到所有異象消失不見,蘇葉坐在地上,神情完全是呆滯的狀態。現在她終于知道“燕十方”為什么叫“燕十方”了,現在她也終于知道,自己有多么滑稽可笑了。
她茫然四顧,看到燕離走向冰川的背影,忍不住大聲叫起來:“你為什么不殺我?”
“我答應過你,在你危險的時候救你一次。”燕離頭也不回地說。
蘇葉還能說什么呢,她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她想追上去,但是卻站也站不起來,她環顧茫茫天地,只覺天地之大,已無一處容身之地,活著,卻也沒比死了快活。眼淚終于滑落下來,她知道,燕離救了她,也毀了她。
偌大的宮殿只有白芙玄一個人,她的眉宇確已生出了同這宮殿一樣冰冷的寂寥。這個宮殿,這個城池,正是封印的核心,她于此鎮壓了數千年,這個地方也已被她當做自己的墳墓。
永陵之名,由此而來。后世沿用著,卻也不曾改。
如今這陵墓,倒也越來越貼切了,因為星靈一族的力量已擴散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到星靈王破封而出那一天,她也確實就只能把自己埋了。因為她知道,就算前幾個紀元的大勢力還在,就算把他們都聯合起來,也根本對抗不了星靈一族。
“老師,你可曾想過有這樣一天:星靈一族破除封印,重新統治閻浮?你留下的經藏里,沒有任何的只言片語,學生也到了難以為繼的時候了。”
“姐姐的理念跟我不同,她對這世間萬物都一視同仁,就像你在經書里寫的‘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學生是多么擔心,她有那么一天,會因為多余的同情心去解開星靈一族的封印,所以學生殺了她。”
“這三千多年來,但凡是危及閻浮世界的存在,學生都盡力抹除,總算不曾辜負了你老人家的衣缽。現在……”
她的自言自語在空蕩蕩的宮殿里,像偶爾飄起來的雪花,一片一片茫然無所寄托,融入到深寒里,就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消融于無形之間,再也了無痕跡。
“只能等待那個年輕人把龍神戒帶過來,帶到我的面前,這是閻浮世界最后的希望了……”
“不,還有一個希望。”
就在這時,空蕩蕩的宮殿里,突然闖進一個男人來,他的上身套著一襲雪白的貂皮襖,里面是明黃色的道袍,束腰上有藍綠的玉石點綴,腳蹬一雙棉白雪地靴,腰挎長刀,一手按著,一手背負在身后。
熟悉雪天涯的都知道,當他擺出這樣一個姿態的時候,就表明他已緊繃住了全身的力量,表明他已進入生死搏殺的狀態,他在這個狀態下,隨時都可以發出最強一擊。
“是你。”白芙玄道。
“是我。”雪天涯笑道。
“你修本座絕學,連一個尊稱也不愿叫我?”白芙玄道。
“弟子拜見祖師。”雪天涯依言微微點頭。
白芙玄微抬眼瞼:“你倒總算還記得本座是誰。”
雪天涯道:“弟子總算沒有失憶,總算還記得是道祖創下的道庭。”
“那你總該記得,是道庭給予你了現在的修行和地位。”白芙玄道。
“弟子總算還記得。”雪天涯道。
“現在正是道庭危難之際,你為什么要私自跑到這個地方來?”白芙玄道。
雪天涯笑道:“弟子已說了,是送了一個希望來。”
“哦?”白芙玄道。
雪天涯道:“龍神圖囊括古往今來的時光,龍神秘卷可逆轉時空,弟子已將它帶來,只要祖師肯借龍神圖一用,星靈一族的威脅自然就能解除。”
白芙玄笑了,笑得很冷淡,道:“你可知道龍神秘卷是本座制造的?”
“弟子知道。”雪天涯道。
白芙玄道:“那你可知本座為何將它藏匿?”
“弟子不知。”雪天涯道。
“那只因為,本座造出它之后才發現,傾盡龍神圖的力量,也無法完成時空的逆轉。”白芙玄淡淡說道,“龍神圖本身的局限,已限制了它的可能性。”
“那是祖師沒有發掘出它隱藏的力量。”雪天涯低聲地笑著,“這世上唯有弟子能辦到這件事,請祖師借龍神圖一用。”
白芙玄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讓時光回轉到哪一刻?”
雪天涯毫不猶豫道:“紅娘活著的那一刻。”
“看來你只是為了你自己。”白芙玄嘆了口氣,已彈出一根手指,冰粼粼的結晶打出去,在半途膨化成一個冰雕般的盔甲武士,長刀劈出一道虛空裂縫。
遍布雪天涯周圍的神境的氣息,立刻裂開一個豁口。他神情凝重地拔刀,天地瞬間分作黑白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