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寧自己就是個半大小子,甚至比眼前這的些小子還要小,只有十歲;齊慕遠也只有十二歲,跟這些人差不多大。只有章鴻文大些,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但幾人渾然未覺,只把自己當大人看待。
幾人過去坐了,莊越先介紹了一番,然后示意幾個小子上來行禮。
從行禮就看出幾個人的區別來了。
那三個從勾欄瓦肆里找來的,想來是在勾欄里呆久了,膽子就大,絲毫不覺得慌張;且應該是被教導過,行禮的時候規規矩矩的,低眉順眼,還有些點頭哈腰;關府的兩個小子雖是下人,但出身在關府,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上前行禮問安同樣不膽怯,神情落落大方的,倒比勾欄那幾個人有派頭。
只有錢東寶的孫子,可能是在家里被寶貝著,又是小戶人家出身,問安的時候就結結巴巴,行禮也縮手縮腳,神情緊張著很,把錢東寶看得恨不得自己上前替他行禮問安方好。
杜錦寧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開口道:“你們把你們各自的情況說一遍吧,還說說你們為何想到我們這茶館里來干活。”
關府的那兩個小子雖聽自家哥哥和表哥說,這茶館雖是關七少爺有份子,那個杜少爺年紀最小,穿著也不起眼,卻是個厲害人物,不光掌柜的,便是自家七少爺都聽他的。因此他們也沒敢小看杜錦寧。
但這終是自家七少爺的產業,他們心里有著別人沒有的優越感。杜錦寧話聲一落,陳家興的弟弟就上前一步,自我介紹道:“我叫陳家榮,陳家興是我哥哥。我們的父母都在關府里當差,父親是跟著老爺出門子的,母親在五姑娘院里伺候。我排行第四。至于為何要到這里來?那當然是掙錢唄,我也大了,不能老呆在家里吃閑飯不是?”
說著他笑了笑,施了一禮。
劉則的表弟見狀也趕緊上前道:“我叫吳天佑,是家中獨子,我爹我娘也在關府里當差。不過我爹是管看管牲口的,我娘在廚房里干活。我跟劉家哥哥一樣,來這里也是為了掙錢。”
他倆說完,屋子里出現了短暫的安靜,沒人說話。不過勾欄里幾個小子很快意識到不對,其中一個看著年紀大一些的,趕緊上前一步行禮,道:“我叫魯小北,原也是城里人。自我爹娘相繼去世后我就成了孤兒。為了混口飯吃,我就去了勾欄里幫著做些雜事,平時也偷偷學他們的本事。我來這里……”他頓了一下,“也同樣是混口飯吃。”
杜錦寧問他道:“為何不想呆在原來的勾欄里了?那里的人對你不好嗎?”
魯小北搖了搖頭:“他們對我很好,說都是窮苦人,勻一勻就能省口飯給我吃,不叫我餓死。可就因為他們對我好,我不能忘恩負義。我要是學了本事留在那里,就是搶他們的飯碗。所以我得自己找活路,不讓他們為難。”
說著他指了指身后的兩個小子:“他倆跟我的情況差不多,王路生是爹死了,繼母不想養他,便要賣他去做奴仆,他逃了出來,遇上了我;張狗兒則是戲班的班頭買下來的,后來班頭死了,他沒去處,也跟了我。我們仨是一起的。”
王路生和張狗兒用力地點點頭,表示魯小北所說的就是他倆想說的話。
魯小北說了最后一句話,似乎發現自己說錯了,連忙描補道:“當然,我們也不是想讓東家把我們都要了。要一個也行,兩個也行,當然,三個要了就更好了。我們有一個人能掙錢,其他兩個就不會被餓死,也不用去拖累勾欄里的其他人。”
王路生和張狗兒又點點頭。
關嘉澤出身富貴人家,又打小被關樂和帶著,從沒吃過苦,人也單純。見這三個小子跟自己一般大,卻無父無母,身上的衣服比當初的杜錦寧還要不如——杜錦寧至少有陳氏打理,雖說衣服也破爛,補丁摞補丁,但至少縫補得整齊,衣服也漿洗得干干凈凈。可眼前這三個,衣服盡是破洞,還臟得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顏色。
杜錦寧心里有了計較,臉上卻沒什么表情,開口道:“你讓他們倆自己說。”
魯小北臉上一僵,尷尬地撓了撓頭,后退了一步,拿眼神示意王路生和張狗兒快說。
王路生倒也不怯,把自己的情況說了,又道:“我跟魯大哥學了猴戲,我們翻跟斗翻得可好了。”
倒是張狗兒有些緊張,說話也結結巴巴的,把魯小北急得直跳腳,待他話語一停,就趕緊補充道:“東家,他平時說話不是這樣的,挺利索一個人。”
杜錦寧不置可否,將視線轉移到錢有財身上。
“我……我叫錢有財。”錢有財一直縮著脖子站在那里,但在錢東寶的又瞪眼又鼓勵下,他終于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道,“我的名字是我祖父起的,他盼著我掙大錢,所以叫我有財。我、我至今還沒掙到錢,所以我想到茶館里來,掙錢養活自己。”
見他這樣,陳家榮就撇了撇嘴。
幾人自我介紹完了,杜錦寧仍沒說什么,只是遞了兩張紙過去:“你們自己挑人,兩人一組,把我上面寫的內容演一遍給我看。”
看著她遞過去的本子,幾個小子都傻了眼。
只有錢有財眼睛一亮。錢東寶自己識字,又想讓孫子傳自己衣缽,自然教了他識字。現在的人識字的畢竟是少數,看樣子那幾個就是不識字的。這么一比,他孫子就有了優勢。
可那邊的錢有財見其他幾人都愣在那里,沒有動彈,他自己也縮了縮腦袋,垂著眼,沒有作聲。
錢東寶氣得直瞪眼睛。
杜錦寧見沒人說話,便問道:“你們誰識字?”
錢東寶上前一步,陪笑著正要說話,杜錦寧一個眼刀子過去,成功地讓他閉上了嘴,笑容僵在臉上。
杜錦寧看向那些人,又問:“你們誰人識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