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孩子來說,過大年永遠是快樂的。吃上平日里難見的葷腥,穿上盼望已久的新衣裳,糊個紙燈籠,紅色小鞭炮拆開來單個兒放,都能讓快樂延續一年。
翌日清晨,平安早早醒來,今兒張國慶已經與他約定好帶親朋好友的孩子們一起去街上買鞭炮。
睜開眼,平安發現又是他一個人睡遲了,眼珠子轉了轉,爬下炕,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套上外套褲子。將讓他無能為力的毛衣毛領抱在懷里,就這么直沖出臥室跑到林麗珊夫妻倆房內。
一推開門,平安高興了——果然他姥姥是個大懶蟲。
“哎喲,小寶貝,你怎么自己跑過來,凍壞了吧?”說完,林麗珊將他塞進被窩。
“姥姥,小五兩口子陪姥爺去鍛煉了。”
林麗珊聽了哈哈大笑,睡意全無,“好孩子可不能這么喊你爸。是不是想上街?等姥姥休假帶去老莫。”
平安笑瞇瞇地瞄了瞄外面,“老莫老貴,姥姥給我買冰棍兒就行。不能讓媽媽知道我吃冰棍兒,她會生氣。”
“那我可不敢,你要是肚子痛痛怎么辦?姥姥還是請你去老莫吃冰淇淋。”
“我就嘗嘗味。”
林麗珊樂呵呵地跟孩子討價還價,替他重新穿好衣服。對自己外孫的智商,她是佩服的很,很多次她都得甘拜下風。
“你要不要跟姥姥去團里?那些阿姨準備了不少小禮物給你。”
平安聽了立即搖頭,“不能亂要別人東西,會給姥姥惹麻煩。爸爸說家里什么都有,我的東西都用不完,留著給我兒子用。”
正在穿衣服的林麗珊笑翻在床上。
祖孫倆人洗漱好出門,周嬌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餐。
平安見了高興地咯咯直笑——吃了就可以出門。留下周嬌母女倆在廚房,他自己邁著小腿去了大門口。
偶爾路過的人見了都會笑一笑,周家這奶娃娃真有禮貌,看到人就打招呼,整天笑瞇瞇真隨他爸。尤其見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來回跑動驅寒,更是有趣。
張國慶跟老丈人回來時,就見到自家門口已經圍著幾個奶娃娃。不用誰說也知道他家平安一定在其中。
周孝正眼含笑意地瞥了一眼女婿——有其父必有其子,平安小小年紀也開始招朋喚友,未來家里會更熱鬧。
翁婿倆有意放慢腳步,欣賞孩子們嬉戲玩鬧。
“小平安,一掛鞭炮100響,去年我爸給買了一掛,每次揣10個可以從初一放到十五,可過癮了。”
“你撒謊,我去年100響只玩五天。”
“小丫頭片子玩什么鞭炮,去…去,我跟我哥們聊,關你屁事。”
“你個毛小子,我可比你大,我都六歲,可以當你姐姐。你不講道理,你不是好孩子,我不跟你玩了。”
“稀罕!我們男孩子不跟她們女娃娃玩。小平安,小丸子是母老虎,你別跟她玩。”
“姐姐給我糖。”
“那…那我給你一顆巧克力。這可是我姑姑偷偷給我的,我對你好吧?”
“兩顆!我早上陪你玩,晚上陪姐姐玩。”
“平安別稀罕他的破巧克力,那玩意苦不拉幾,難吃死了。我有錢,咱們一塊吃冰棍兒。”
張國慶見那兩個孩子急眼得開始動手,趕緊加快腳步攔住。
“大家都是好孩子,不能打架。你們先回家找媽媽,下午再過來,叔叔帶你們做燈籠,一人一個好不好?”
“我要兔子。”
“小五叔叔,你會糊燈籠?我爺爺都不會。”
張國慶抱起兒子,摸了摸他小手,沒凍到就好。他笑瞇瞇地朝孩子們點頭,許諾他們一定可以有燈籠。
至于紙燈籠、冰燈籠,甭管手藝怎么樣,糊弄幾個小屁孩沒問題。
吃過早餐,趁著程家幾個孩子還沒上門,張國慶抱出一堆罐頭瓶子,用繪畫顏料染了各種顏色清水,倒在瓶子內,幾支大蠟燭被他剪成一小截,做成簡易燈籠。
平安激動地一步也不愿移動,雙眼發亮看著他爸。等聽到張國慶說放在院子,下午凍上晚上就有五顏六色的小燈籠,可算樂壞了。
要不是上街誘惑力太大,平安還真不愿意離開。臨走還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幾眼,更是叮囑周嬌一定要看住他的燈籠。
這個年對于平安來說是幸福的。五顏六色剔透的冰燈籠,各種動物的紙燈籠,被父親握住小手點燃的炮竹聲,大飯的歡歌笑語,大禮堂的歌舞表演。
這一切讓平安到了能體會外界的心酸時,他才明白父母為他付出的一切努力。比起同齡伙伴,他有一個溫馨的家。哪怕他再累,只要想到精心培養他的姥爺和父母,他內心深處也激起無盡的勇氣。
相比京城內周嬌一家的新春快樂,東北老家的張爹張母則是過得不是很如愿。
縣城小院內,除了張國慶他們一家人沒在東北,張家兒孫們歡聚在張爹張母膝下過了個大大。
生活上的富裕讓張爹張母心寬體胖,顯得更為年輕。眼看日子越過越好,三個兒子兩個閨女家雖然粗茶淡飯,但溫飽問題不愁。不用老兒子花家底貼補,張爹老兩口更是暗自開心。
結果這開心沒多久,剛過了大年初四老張家三房大聚會,麻煩就來了。
張家小院開始門庭若市,紛至沓來的遠房親戚每天沒斷地上門拜年,而熱心的張母也擱不下臉趕人離開。
這么一來,很多搭上一點邊的親戚更是聞訊絡繹不絕地上門喊二侄子,待在縣城不走,讓張爹頭疼不已。
短短兩三天,米缸內的粗糧很快見底。除了東廂房被鎖上,書房也不能幸存,每天晚上各個炕上挨著一溜的腦袋。
過了初七,穿著一身制服的惡人張老二板著臉,帶上張國富支走張爹張母。等父母一離開,他是二話不說,直接進廚房卷起剩下的口糧,背著回家,留下面面相覷地所謂親戚們。
轉頭,張老二雇了兩輛牛車,抱起那些孩子們扔上車,總算送走死拽著院子大門不放,八輩子搭不上邊的堂姑表婆們。
也幸好有張老二這個惡人在,否則非得張國慶趕回家處理不可。這一舉動讓隔壁王嬸拍手贊好。
王嬸早就看不慣張母做法。誰家有糧食接濟別人,自家能吃飽都不錯了,要不是張國慶時不時寄糧票回來,張母老兩口能過得這么舒服?
更別說什么遠房親戚到來,就是她自己,連娘家她都不敢回去。這么折騰還不是孩子們吃虧。
面對鋪蓋上的虱子跳蚤、空了不少的柜子,從那之后,張爹張母是每天掛上鑰匙,白天跑到兩個兒子家,就算在家,再也不敢隨意開門。
在生存前面,臉皮算得了什么。再多的同情心在六零年的新春變得一文不值。這場鬧事直到多年后,張國慶才從侄子口里無意得知。而那時候,別說同情心,不落井下石已經屬于良善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