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趙國陽一番話說出來之后，斜對面坐著的賀菊生那雙三角眼中就閃過了一絲不屑之色。
端坐中間的沐愛軍也留意到了下首這個新來的副廠長神情，當下眉頭就擰了一下。
坐在賀菊生對面的張志忠看得最是真切，在看到了賀菊生臉上的冷笑之后，他就直接開口道：“賀局，對于國陽的意見，你是怎么看的？”
由于賀菊生是寧海市農業局副局長的任上調任過來的，在他來了之后，張志忠一時間還習慣性的稱呼其為“賀局”。
這種稱呼，在九十年代初的國企里還是比較普遍的，因為很多國企的干部，都是從機關部門里調過來的，大家對此也是習以為常了。
按說生產、銷售方面的事，張志忠基本上是不怎么過問的。
但他畢竟是廠里的黨高官，名正言順的二把手，在這樣的會議上說兩句話，誰也不會忽視。
此時張志忠詢問賀菊生的意見，大家也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紛紛將目光轉向了這位新來的副廠長。
注意到會議室幾道目光射向自己，賀菊生心里就暗暗有了一些意氣風發的感覺。
之前賀菊生在市農業局的時候，雖然只是副局長。
但因為局長年紀快到了，不大問事兒的緣故，他平時發號施令的機會很多。
所以，這為賀局長也漸漸養成了頤指氣使的這種風格。
現在自己被市委平調到了下面的國企里擔任副廠長兼副書記，賀菊生自然下意識的就將自己擺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度上。
說起來，賀菊生會有這樣的自負心理也很正常。
在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機關單位的領導調任下面企業，通常都是要提拔任用的。
雖說這個宏達機械廠，可能很快就要升格了，但自己現在畢竟只是平調。
這讓賀菊生在面對王有昌、馬建二人的時候，多少有些心理優勢，隱隱將自己放在了廠里第三人的位置上。
此時張志忠向自己發了話，賀菊生就覺得自己迎來了一個非常好的展示自己的機會。
尤其這會兒又是面對趙國陽，這個乳臭未干的廠長助理，賀菊生心里就更有了一些踩著對方上去的想法。
哼，小毛孩子一個，懂個屁的生產、銷售啊，就知道胡說八道！
賀菊生心里暗暗譏諷了一句，就慢條斯理的開聲道：“沐廠長、張書記，我覺得吧，剛剛這個小趙的意見，根本就是信口開河嘛！他這是根本不懂市場規律，在亂指揮！”
賀菊生這話剛剛說出口，整個會議室瞬間就安靜下來。
曾幾何時，趙國陽在廠里這些大佬們的眼中，幾乎已經成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將。
不管是生產、技術，還是銷售，任何疑難雜癥，只要到了趙國陽這兒，大家伙兒就毋庸置疑的覺得肯定是手到擒來。
當然了，趙國陽自打進廠之后，也從來沒有讓大家失望過。
可以說，趙國陽是以自己這一路強有力的表現和實力，徹底征服了沐愛軍、張志忠他們這些大佬。
可現在，這個新來了沒幾天的賀副廠長，竟然一上來就對趙國陽開炮，甚至貶得他一無是處，這無疑是大家沒有想到的。
搞什么啊！這老菊花真當自己是什么牛逼人物了？來了廠里什么情況都沒摸清楚呢，就敢向國陽開炮？他腦子進水了吧？
坐在賀菊生身邊的馬建，在凝視著對方這對“三角眼”的時候，心里忍不住暗暗腹誹道。
不光是馬建，會議室的其他幾位大佬，在聽到賀菊生這番極不尊重的話之后，臉上也都是一變，對這家伙的感官幾乎是直線下降。
賀菊生并不知道大家這會兒已經對自己有了意見，他見大家都不吱聲，以為自己的這番“猛藥”見了奇效呢。
在看向斜對面面無表情的那個可惡的年輕人時，賀菊生的臉上就多了幾分得意之色。
“趁熱打鐵”的道理，這位賀局長一直是清楚無比的。
這不，在說完了第一段話之后，他斜睨了趙國陽一眼，又繼續開聲道：“咱們宏達機械廠，開始搞摩托車項目，從謀劃到推向市場，還不滿半年時間吧？”
“這些天，我到任之后，查過不少資料。據我了解的情況，鄰省重騎集團當初上‘木蘭’系列摩托車的時候，可是用了整整三年的準備時間！”
看了一眼中間端坐的沐廠長，臉上那古井無波的神情，賀菊生繼續講道：“沐廠長，我不是質疑咱們這款踏板車上馬得太匆忙，也不是質疑它的質量。”
“說起來，它能這么快從研制生產到推向市場，并取得了一定的銷量，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但是，咱們在這款踏板車剛剛上市，才取得了一丁點兒成績的情況下，就迫不及待把攤子鋪得這么大，想到去省外設立直銷點，這無疑是不妥當的。”
說到這里，賀菊生用他的“三角眼”瞥了一眼趙國陽，得意道：“剛剛這個小趙說，‘直銷點的設立要趁早，否則會被后面的追趕者給迎頭趕上。’，這話簡直就是危言聳聽嘛！”
“一個企業從制定摩托車的項目計劃，到正式生產，這應該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哪有你趙國陽想象的那么容易！你說的這些個競爭，根本就是自己的臆想，客觀上是不存在的！”
賀菊生趾高氣揚的哼哼道：“另外，設立一個直銷點，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你小趙考慮過沒有？”
“咱們廠里，現在有這樣的條件和資本嗎？本來這事兒定沒定就還兩說，你這樣煽風點火擾亂大家的思維，這不是瞎起哄嗎……”
會議室里，幾位大佬都已經被這個賀菊生的一番話給氣糊涂了。
雖說這家伙絕大部分話，是針對趙國陽的。
但是他語氣之中流露出來的對廠里搞摩托車項目的不信任，是那么的明顯，就連最為心平氣和的張志忠書記，都有些聽不進去了。
王有昌副廠長的性子最急，也是最維護趙國陽的那個。
此時賀菊生剛剛收了聲，他就第一個跳了出來。
“我完全反對賀廠長你剛剛的這番話！”王有昌沒有給賀菊生面子，直接一上來就給了他一記悶棍。
賀菊生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不善言語、非常低調的王副廠長，會第一個跳將出來駁斥自己，當時臉上就紅了一大片。
王有昌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他看都沒看賀菊生一眼，直接面向沐愛軍道：“沐廠長，剛剛賀副廠長的這番話，是對咱們廠里‘摩托車項目’的徹底否定，是非常片面，也不正確的。”
“我們宏達機械廠，決定開展摩托車項目，是經過各方認真論證，并提請上級部門批示之后，才最終確認的，根本談不上‘草率’二字。”
王有昌有些不屑掃了賀菊生一眼，繼續說道：“賀副廠長在對我廠的情況不盡了解的情況下，貿貿然講出了這番不負責任的話。”
“一旦傳了出去，對咱們廠里面職工們的工作積極性，可是很大的打擊……”
王有昌最后定定將目光放在賀菊生的身上，一字一句的開聲道：“我認為，賀副廠長要為自己剛剛的這番言論道歉，并且全部收回剛剛的話！”
賀菊生被王有昌這番絲毫不給面子的駁斥，搞得灰頭土臉的。
他伸出手指，顫抖的朝著王有昌點了點，想要說些撐場面的話，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當然了，賀菊生不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
來到宏達機械廠這幾天，他也已經將廠里基本的人際關系給摸得差不多了。
賀菊生是知道的，趙國陽這個廠長助理，是從技術科科長的職務上升上去。
這說明，對方肯定是王有昌一手抬舉的，也就是這位王副廠長的人。
現在這個王有昌的反應，也證實了自己的推斷。
自己的嫡系嘛，這老王自然是要力挺的，這個賀菊生也沒覺得有什么意外。
看著發言完之后的王有昌，和他身邊的趙國陽低聲交流，賀菊生心里就暗暗腹誹道：好在這宏達機械廠的領導層，不是只有你們兩個搞技術的。
“至少，馬建肯定是同意我的觀點的吧？畢竟搞這個什么直銷點，可是費神又費力的事兒，分管銷售的老馬，能跟你們穿一條褲子？”
想到這里，賀菊生心里就稍微定了定，向身邊的馬建投入了希冀的目光。
馬建似乎沒有看到賀菊生看向自己，他自顧自的慢慢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的，慢慢抬起頭，看向沐愛軍道：“廠長，我想說幾句！”
對于馬建的這個要求，沐愛軍當然不可能攔著了。
他“嗯”了一聲，右手輕輕往前做了個托舉的手勢道：“老馬你說吧。銷售這一塊，本來就是你分管的范疇，你應該最有發言權！”
沐愛軍這番話沒有帶任何感彩，甚至沒有去看賀菊生一眼。
注意到這個情況，賀菊生心里咯噔一下，就有些沒底，暗暗念叨：難道沐廠長對我剛剛的這番見解，也不太滿意？
就在賀菊生忐忑不安的時候，馬建已經開始講述起自己的觀點。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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