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眉頭微蹙,專心聽郭勝說這些最底層的惡行惡狀。
“打行,顧名思義,就是以打架為生,在街橫沖直撞,打人訛詐,幫別人打架尋仇,甚至殺人,高郵縣里最多的,就是這打行惡棍。
訪行里都是訟棍,牙尖嘴利,熟知刑名律法,深諳挑事鬧事之道,以挑事訴訟,鬧大訛詐為業。
高郵城里,這把行、打行,和訪行三者合一,把行設套,打行威嚇,訪行羅織訴訟之事,三行互為幫兇。如今縣衙里這一堆案子,我看下來,應該都是他們的手腳。”
李夏眼睛微瞇,片刻又舒開,看著郭勝問道:“誰找你?”
“一個自稱周師爺的潑皮,應該是訪行管說事的人,來找我說項的,說高郵地頭有高郵地頭的規矩,這衙門里,有他們一步之地。”
李夏眼里寒光閃動,郭勝看著那星星寒光,壓著興奮,期盼的看著李夏。
“你的意思呢?”李夏提起了筆。
“此事不宜退讓。”郭勝目不轉睛的看著李夏。
“阿爹的才能,你最清楚,到這高郵縣令,就足夠了,這一任,只能求無過。”李夏說完,落筆開始描字。
郭勝呆了呆,連連眨著眼睛,壓下滿眼滿心的失望,低低答了聲是。
但求無過,那這一步之地,前任有,前前任有,他們這一任,也就只能照舊了。
李夏側頭,看著郭勝一臉一身的失望,放下筆,稍稍轉過身,面對著他。
“這高郵縣,高郵軍才是最大的潑皮無賴,禍害根源。”
這一句話說的郭勝一時怔住了。
“高郵軍駐守高郵縣,從先皇起,就沒再調換過,這幾十年里,早就在高郵縣落地生根。把行也罷,訪行也好,不過污泥堆里的一群爬蟲,現在竟敢有膽子主動挑釁官府,沒有底氣,他們敢?誰給他們的底氣?”
郭勝后背挺直,眼眸里亮光銳利。
“高郵軍直屬朝廷,牽涉極廣。這會兒,咱們生不起這種枝節,再說,也不犯著替別人拆魚頭,在他人的功德薄上抹自己的血。”
“是,在下懂了。”郭勝聲氣下落。
“多多留心,該知道的都要知道,該拿到的證據都先收好,機會都是留給準備好了的人的。”李夏看著郭勝,似笑非笑。
退一步,那是為了織網。
郭勝眼睛瞪大,隨即漫出滿眼滿臉的笑意,上身往前,恭恭敬敬的低聲道:“在下明白了,姑娘放心。”
外面,李文嵐背好了書,開心的揮著手,在原地蹦跳了幾下,拎著書往屋里跑過來。
郭勝站起來,李夏在他身后又吩咐了句,“我想到處看看,你跟阿爹說說。”
“好。”郭勝下意識的答應了句。
也不知道郭勝是怎么說服的李縣令,李縣令覺得,他這一子一女,應該往市井中走一走,看一看民生民情,增長見識,知道庶民生活之不易……
李夏感慨郭勝這份能干之余,對她爹十分的無語,就她爹這樣的,實在是不能再往上走了。
郭勝帶著李文嵐和李夏,開始出去的不算太頻繁,隔個十天八天,才帶他們出去一趟,先從到緊挨著縣衙門口的茶坊喝茶起,喝過幾次茶,再往遠一點走,出去了四五趟,也就是衙門口那一條最熱鬧的長街,逛上半天就回來了。
徐太太提心吊膽了大半個月,見回回都十分穩妥,也就漸漸把心放下了,和洪嬤嬤商量,能不能把她兒子媳婦叫回來當差,跟著嵐哥兒出門,做做采買管事,到外頭辦點事兒,打理打理外務。
前幾年買的七個小丫頭,如今已經很頂用了,幾個小廝也很是那樣了,只是這能辦事采買,以及能跟著出門,打點安排些事兒的人,還沒個著落,這樣的人,要能托付,可靠是頭一條,可不是買個人回來就能用的。
這會兒,郭先生常帶著嵐哥兒和阿夏出門,郭先生一個人帶倆孩子,沒個老成可靠的人跟著,徐太太這心里,無論如何不是那么很踏實,這事兒,就顯的緊迫起來。
洪嬤嬤聽徐太太一說,立刻就答應了。
她們是一家子陪嫁過來的,當初她死了心,就費了點兒心思,想辦法求來了恩典,把兒子一家放出去自討營生了。
如今這家里,和從前已經大不一樣,徐太太沒想這事前,她就已經盤算著,是不是把兒子一家叫回來當差,這個家,只看五哥兒,往后可就不得了。如今徐太太一提,她自然是滿口答應。
洪嬤嬤兒子趙平安一家到高郵縣那天,郭勝接到了封京城的書信,將信拿給李夏。
信是秦先生寫來的,短短幾句:工部尚書沈葵久病致仕,羅仲生調任工部尚書,唐繼明調任兩浙路安撫使。
唐繼明是唐承益同族侄子,雖說已經出了五服,卻是出了名的肖似唐承益。
李夏看著唐繼明三個字,有幾分怔忡。她主政的時候,委了唐繼明主理江南東西路,斂收江南財賦,以支撐南北兩場大戰,唐繼明主理江南東西路七年,斂盡江南財富,離任前一天,投秦淮河自盡了……
“還有個口信。”郭勝瞄著神情怔忡中透著絲絲哀傷的李夏。
“嗯?”李夏恍惚了下,看了眼郭勝,示意他說。
“陸將軍身邊一個小廝,叫承影的,姑娘知道的,今天上午過來找我,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說是奉了陸將軍的吩咐,到高郵軍中送個信,正好路過,順路過來看看我。
承影說了一個笑話兒,和一句抱怨。
笑話兒是關于五爺的,說大爺李文杉,和大奶奶趙氏,給五爺說了門好親,光祿寺卿郭懷寧的女兒郭五娘子,這門親事,萬事皆好,只是,這位郭五娘子,有點兒不合適……”
郭勝低低說了關于郭五娘子的幾件小笑話兒,瞄著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李夏,“……承影說,五爺一口回了,倒不是知道這幾件小事,而是,五爺說,這門親事太高攀了,做人要本份,這親,他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