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趕著車,從后院大車門進去,郭勝出來的很快,李夏下了車,轉過影壁,聲音壓到最低,“江陰府尹委了馬懷德?”
“是,蘇相的門生,和蘇燁也十分投契。”郭勝忙欠身應道。
“嗯,江陰軍將軍馮福海是子承父職?”
“是,馮福海是太子一系,馮福海的大女兒嫁進了江家,不過不在京城,一直在明州。”郭勝眼睛有亮光微微閃動。
“江陰有個富戶,姓利,家里好象有幾條海船,利家祖墳地和祭田離江陰軍屯田不遠,利家祖墳所在,據說是塊風水寶地,讓人去打聽打聽利家這塊墳地,有什么事兒沒有,悄悄兒的。”李夏的吩咐簡潔而含義萬千。
“讓磐石派個人跑一趟?”郭勝見李夏轉身就走,急忙緊跟一步,請示了一句。
“你自己安排。”李夏答了句,出來上了車,回去永寧伯府了。
郭勝沒往外送,緊挨影壁站著,看著車子出門走了,呆站了片刻,突然猛的抽了口氣,姑娘歇了這兩三年,現在主動出手,只怕以后都是大事!
江陰府尹馬懷德,江陰軍馮福海,一個蘇黨,一個太子黨……
郭勝眼睛微瞇,嘿笑了幾聲,一個轉身,大步流星直奔回去,挑了個嘴巴緊腳程快的,吩咐他立刻啟程,往平江府尋胡磐石吩咐差使。
十六日李文嵐等人蓬頭垢面的出來,回家痛痛快快洗干凈,倒頭就睡,好好歇了幾天緩過了精神,貢試的榜文就貼了出來,李文嵐高居前列,李文櫟,李文松,和丁澤安都落了榜。
嚴夫人失望是有點,不過她原本的希望就抱的極少,這失望也就有限,一杯茶喝下去,就也淡定了,吩咐李文嵐好好準備殿試,叫了李文松和李文櫟過去,看著兩人道:“叫你們來,是要跟你們商量商量你們兩個這前程的事,算上這回,櫟哥兒考了三回還是四回了?”
李文櫟慚愧無比的垂下頭。
“我不是責備你。”嚴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氣,“這貢士畢竟極少,櫟哥兒今年三十三了吧?松哥兒也快三十了,總不能一輩子吊死在科考這棵樹上。阿夏成親的時候,咱們府上該有幾個恩蔭,前兒阿夏說了,大約能有一個從七品,一個正八品上,你們兩個看看,是接著考呢,還是受了這個恩蔭。”
李文松看向哥哥李文櫟,李文櫟緊擰著眉,猶豫不定,李文松倒干脆,看著嚴夫人攤手苦笑道:“我還是恩蔭算了,這個舉人,也是因為運道好,事先背了不少嵐哥兒和山哥兒寫的文章,有一篇正好拿來用,要是憑我自己寫,只怕秋闈這個坎都過不去。我才能有限,有個正八品上的起點,往后多努力些,有王府,還有山哥兒他們照應著,到老了能做到四五品……”
李文松看著嚴夫人,陪著笑,帶著幾分小意,“只要阿娘不嫌棄,我自己就知足了。”
“阿娘嫌棄你做什么?”嚴夫人想笑,又嘆了口氣,“就是戲文上的滿床笏,也沒有個個都是一品二品的,你自己覺得好就好。你呢?”嚴夫人看向李文櫟。
“我……”李文櫟看了嚴夫人一眼,又忙避開,有幾分含糊道:“還想再試試,要是下一科……”
“這是你的志氣,咱們這樣的人家,你再多考幾科,也考得起,你們兩個再好好想想,恩蔭入了仕,就沒有再考的理兒,這趟恩蔭,過了,也就過了。”嚴夫人神情淡定,只要好好兒的上進,都是正途。
“阿娘,”李文松和李文櫟告了退,轉身走了兩步,李文松頓步回身,看著嚴夫人遲疑道:“這恩蔭的事,林哥兒?”
“阿夏的意思,林哥兒這會兒還不能算太懂事,沒到出仕的時候,再好好念幾年書最好,我也是這個意思。”嚴夫人露出笑意,松哥兒的這份厚道,真是讓她欣慰。
貢試連著殿試,四月初,殿試放榜前一個時辰,哪怕能遠遠瞄見貼榜文那面油漆鮮亮的墻面飛檐的地方,都擠滿了人,伸長脖子,等著看這三年一回的喜慶熱鬧事兒。
離放榜那面墻不遠的茶樓上,朱大娘子一件雪青長衫,美好的如雨中初開的丁香花兒,微微踮著腳尖,遠眺著宣德門,焦急的等著榜文出來。衣甲鮮亮的殿前侍衛拱衛著幾個禮部堂官出來,姿態莊嚴的貼好榜文,殿前侍衛剛往旁邊一退,人群就如同泄了閘的洪水一般,轟然擁上,沖在最前的,自然是以報喜和抄賣喜報為生的閑人,猛沖上前,看一眼,記住一個名字,就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奔而去。
人群轟的擁上,瞬間又有無數人如離弦箭一般四散沖出,朱大娘子看的忘了焦急,她頭一回這么早趕過來看熱鬧,這熱鬧還真是好看。
“姑娘姑娘!”守在下面等信兒的婆子提著裙子,喜氣洋洋的沖上來,“恭喜姑娘,賀喜姑娘,咱們姑爺中了第三名探花,咱家大爺也中了。”
“大哥一甲二甲?不是,二甲第幾?”朱大娘子驚喜交加,急忙追問道。
“說是三甲頭名,也不知道看清楚了沒有,我著急要跟姑娘稟報,我就這再去看看。”婆子答了一句,轉身下樓,再去細看。
“三甲……”朱大娘子滿腔的喜悅頓時如同摻了把沙子一樣。
“恭喜姑娘,咱們姑爺這探花,可真是名符其實,姑爺肯定是從古到今最好看的探花,聽說探花一定要好看?”朱大娘子的丫頭一葉曲膝恭喜。
“這里都是人,惹人笑話。”朱大娘子下意識的掃了眼四周,虛拍了下一葉嗔怪道。
婆子下去上來的很快,一臉喜氣的笑道:“這回看清楚了,咱們姑爺中了一甲第三,咱家大爺中了三甲頭名。”
“喔。”朱大娘子這心一半揚一半落,大哥這個三甲從進士,這個喜信兒卡在胸口,沖不出來落不下去,唉,要是六郎和大哥勻一勻就好了……
李文山算著春闈放榜的日子,一路上緊趕慢趕,放榜前一天半夜,船泊進長垣碼頭,就急忙打發趙平安連夜趕進城,守在宣德門外,看到李文嵐的名字,趙平安用力擠出來,打馬如飛,急奔回長垣碼頭報信。
剛沖上碼頭,離船還遠的簡直看不到,趙平安就揮著鞭子狂喊:“咱家六爺中了探花!五爺!五爺!六爺中了第三名探花!”
整個長垣碼頭被趙平安這喜氣噴薄的高喊大叫攪出了一片混亂,滿碼頭的人,滿河的船上的人,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呼朋喚友,跟著不停的揚著鞭花、縱馬跑的飛快的趙平安,往李文山那艘欽差大船蜂涌而去。
正站在船頭,伸長脖子看著京城方向的李文山,剛哈哈大笑了幾聲,一眼瞥見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的人群,后面的笑聲呃的一聲噎住,急忙揮手大叫:“快快快,準備啟程!趙平安一上船就趕緊啟程!快快!”
站了滿船等著聽信兒的長隨小廝,船工護衛也反應過來,你撞我我碰你,趕緊忙著起錨升帆,幾個護衛跳下船,迎上趙平安,兩個架起趙平安,兩個人一個牽一個推,趕緊把馬弄上船,船工忙中倒沒亂,急急撐開船,在四面八方轟上來看熱鬧的船只人群圍上來之前,撐船離岸,升帆搖櫓,急急往京城趕回去。
永寧伯府正熱鬧的不堪,趙平安半夜進城看榜,急奔到長垣碼頭,跟著船進了東水門,李文山這個欽差要先交差,得了旨意才能回府,趙平安在東水門下了船,打馬先往永寧伯府報信兒。
離貢院還有一條街,街道上就熱鬧的沒法騎馬,趙平安將馬交給一個小廝牽著,自己一路小跑往永寧伯府去。
這一夜半天馬不停蹄,他竟然一點兒也沒覺得累。
永寧伯府大門前堵了半條街,趙平安繞到后角門進了府。
聽說李文山已經進了京城,徐太太一句可算回來了沒說完,眼淚奪眶而出,在屋里轉著圈,先讓備車,她要去看山哥兒,話音剛落又急忙再吩咐,“老五媳婦呢?還是你去,帶上恒哥兒……”
“老五是欽差,不等交了旨意,誰都不能見!”嚴夫人看著團團轉的徐太太,笑起來。
霍老太太一把揪住團團轉圈的徐太太,將她按到榻上,“最多明天就能回到家了,你安心等著,不急在這一天半天,你看看你,這急什么?”
“我讓老四走一趟,趙平安呢?你們五爺可好?這幾個月一直都好好兒的吧?差使辦的怎么樣?回來路上可還順當?”嚴夫人看著趙平安問道。
“回夫人,回太太,都好,五爺一直好好兒的,差使辦得好,五爺想趕在春闈放榜前回來,路上趕得急,不過急也是船工急,五爺在船上,要急也只能心急。”趙平安趕緊上前回話。
“我這是,”徐太太被霍老太太幾句話說的恍過神,就有些不好意思,“這么點子事兒就又亂了,幸虧有大嫂。你趕緊回去吧,洪嬤嬤想你想壞了。”最后一句,徐太太看著趙平安道。
“謝太太,小的……”趙平安看向嚴夫人。
嚴夫人一邊笑一邊揮手示意他,“趕緊回去吧,好好歇一歇,這一趟辛苦你了。”
趙平安舒了口氣,磕頭謝了,垂手退出。
嚴夫人讓人叫了李文松進來,吩咐他從后角出去,看看李文山到哪兒了,什么時候能回府。
李夏在明萃院,對著長長鋪開的新科進士名單,正一個一個細看,聽小丫頭稟報說五爺回來了,李夏臉上的笑容如花綻放,剛沖出一步,又想起來五哥這個回來,是回到京城,要回到府里,至少還得晚上大半天,說不定得到明天中午前后。
李夏呼了口氣,轉回身,再看那些名字,就有些沉不下心了,圍著桌子轉了半圈,干脆吩咐備車,她要出去看看五哥兒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