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貴托著包切好的鹵大腸,拎著一小壇子酒,沉著臉,腳步有些沉緩的進了小飯鋪子后頭那間只有兩間房的小院。
鐺頭老莫正坐在院子里,一邊哭一邊喝酒。
銀貴推院門進去,站著看了片刻,嘆了口氣,“我剛聽說老陳走了。”
邊說邊將手里的酒肉放到鐺頭老莫旁邊的白木桌子上,進屋拖了只小竹椅子,又拿了酒壺杯筷出來,將桌子挪到兩人中間。
老莫捂著臉,嗚嗚的哭。
銀貴下意識般往旁邊掃了眼,拿了只干凈杯子倒了酒,舉了舉,灑在兩人中間,“雖然沒見過你,唉,一路走好。”
“說走就走了。”老莫抹了把眼淚,又抹了把。
“你去祭拜過了?”銀貴又看了眼旁邊。
“沒”老莫哭的語不成句。
“明天一早去送送他吧,幾十年的朋友了,該你去送他,好好兒的跟他說說話,讓他安心走吧,孤鬼游魂到處游蕩不是好事。”銀貴一句話里嘆了好幾回氣。
“十天前還龍精虎壯的,說沒就沒了,這人”老莫又哭出了聲。
“人有旦夕禍福。不過,唉。”銀貴再次瞄了眼旁邊,長嘆了口氣,皺著眉頭,看起來十分煩惱不耐煩。
“他還年青,還年青得很”老莫端起杯子,仰頭喝了酒,抹了把淚,“誰能想到他這一走,我”
“我記得你說過一回,老陳驚了馬摔下來,是什么冤魂索命?”銀貴看起來更加不耐煩了,長嘆了幾口氣,看著老莫問道。
老莫呃了一聲,不哭了,瞪著銀貴,“什么冤魂?我說過?我怎么會說這種話?你是聽錯了吧?”
“是十四年前的事吧?”銀貴沉著臉,看起來既不高興,又不情愿,“不只老陳一個人吧?這一兩個月,陸陸續續都走了是吧?”
老莫瞪著銀貴,突然響亮的呃了一聲。
“不是冤魂。唉,行了,只能這樣了,該說的我都說到了,就這樣了。”銀貴倒了杯酒,帶著股子惱怒,再次灑在地上。
“老葛,你這話?什么意思?”老莫不哭了,大瞪著眼睛,帶著幾絲驚恐看著銀貴。
銀貴低著頭,只管喝酒,沒理老莫。
“老葛,咱雖然認識的時候不長,可這交情,不是按時候長短分的,我拿你當知交,你把話說明白,你得把話說明白!”老莫伸出按在銀貴正要倒酒的手上,聲音急切中透著絲絲驚慌。
“我跟你說過不是一回了吧,我這個人,五弊三缺占了不止一樣,孤獨窮困,只怕命也長不了。”銀貴沉著臉,撥開老莫的手,倒了杯酒,郁結無比的仰頭喝了,又倒了一杯。
“為什么五弊三缺幾乎占全了?我跟你說過沒有?”銀貴抬頭看著老莫,“因為這個。”銀貴抬手指著自己的雙眼,“這雙眼,凈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老陳說他冤。”
老莫圓瞪著雙眼,呆的木頭人一樣,片刻,擰頭往左邊看看,又往右邊看看,聲音微抖,“老陳在哪兒呢?”
銀貴低頭抿著酒,不說話也不抬頭。
“陳哥!”老莫站起來,團團轉了幾圈,對著銀貴站住,“你真看見他了?”
“坐下吧。”銀貴皺著眉,示意老莫,“這有什么冤不冤的,唉,冤了又能怎么樣?真是煩。老陳的脾氣性子不大好吧?”銀貴看著老莫,老莫點頭,驚恐中透著期待,盯著銀貴,銀貴卻低頭喝起了酒,不說話了。
“不是冤魂索命?”見銀貴沒有再說話的意思,老莫忍不住了,挪了挪椅子,靠銀貴近些,壓低聲音問道。
“聽不到,就是”銀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自己的嘴,無聲而夸張的叫著冤字,“不是他一個,好幾個呢。”銀貴再一次斜了眼旁邊,“孤鬼游魂不趕緊歸入地府輪回,游蕩長了,要么消散的無影無蹤,要么,那股子戾氣怨氣頂著,魂散魄殘,就成了禍害,早晚被人打散。唉,這世上的冤枉多了”
“我給他報仇!他要是冤,他是被人害的,我給他報仇!”老莫一把揪住銀貴,目光熱烈無比,“你告訴他,我粉身碎骨,也要給他報仇,讓他安心。”
“你瘋了!”銀貴站起來,用力按著老莫坐下,“這仇是你能報得了的?你知道這仇”銀貴話沒說完,就被老莫打斷,“我知道!”
銀貴眉頭擰緊了,看著老莫,一聲接一聲的嘆氣,“算啦,別義氣用事,你得想想,這仇,報得了報不了,你就算粉身碎身,能有什么用?人家是誰?你是誰?你這連雞蛋碰石頭都不如。”..
“老陳早就料到這一天了。”老莫仿佛沒聽到銀貴的話,一連抹了幾把眼淚,“我跟你說過,陳哥不是一般人,他早就料到了,這十幾年,陳哥一直害怕,就怕這一天,他早就防著這一天了!”老莫咬牙切齒。
銀貴瞪著老莫,又往旁邊斜了眼,“他料到了又能怎么樣?防能防得住?看看,這不還是人家想怎么樣就怎么?雞蛋跟石頭怎么碰?”
“我要給他報仇!”老莫不哭了,眼里閃著絲絲瘋狂的光亮,“你別多問,你放心,我跟你說過,陳哥不是一般人,陳哥不是一般人!”老莫錯著牙,目光漸漸堅定。
“老莫,你別怪我多嘴,老陳有兒有女,你這”銀貴低低勸道。
“我跟陳哥這份交情,你是個明白人。”老莫聲音低黯。
“唉,我知道,老莫,你看這樣行不行,明兒我陪你去一趟陳家,一來拜祭老陳,二來,這事兒,得告訴老陳兒子,他爹是被人害死的,聽說老陳兒子是個大孝子。畢竟替老陳喊冤這事,老陳兒子出面,才理所當然,再怎么,世人眼里,你是個外人。”
銀貴低聲建議,老莫點了下頭,又點了下,眼淚又出來了,他不是外人,可世人眼里,他只能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