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日一大早,陸儀就打發人往秦王府,說是后半夜起阮氏就睡不著了,半個時辰去了四五趟凈房,太醫和穩婆都到了,說是象是發動了,他在府里看著,就不過來王府了。
李夏忙讓人備車,和秦王一起,往陸府過去。
李夏和秦王到時,李冬和阮十七,李夏阿娘徐夫人和嚴夫人,以及五嫂唐家瑞,都已經到了,兩個人剛剛和諸人見了禮,還沒來得及說話,姜尚文虛扶著霍老夫人,徐煥甩著手跟在后面,也到了。
“怎么這么多人?這是添亂。”霍老夫人還沒走近,就又氣又笑道,她這話還沒落音,身后,唐家珊沖在前面,金拙言在后面緊跟,也進來了。
“我就打發人到王府和十七那里說了一聲。”陸儀看著一會兒功夫,烏壓壓站了一院子的人,哭笑不得。
“是我讓人去請阿娘過來的,我怕我一個人顧不過來。”李冬忙解釋道。
“我想著這是大事,你大伯娘不在,我心里沒底。還有你太外婆。”
嚴夫人和霍老夫人是徐夫人叫來的幫手。
“我在王府聽說的,怎么樣了?我記得我們家有兩個極好的穩婆……”金拙言話沒說完,就被唐家珊白了一眼,“早就讓她們過來侍候著了,還是你提點的我。”
“都回去,在這兒站著還得人家照應你們,都是添亂的,阿夏你也回去,我和你姐姐,還有你阿娘,你大伯娘在這兒看著就行了,趕緊,都回去。”霍老夫人不客氣的往外趕著眾人。
“咱們回去聽信兒吧。”秦王和李夏笑道。
李夏點頭,吩咐湖穎,“你在這兒守著,得了喜信兒再回去,我和王爺這里,就不用你們操心報喜信的事兒了。”
唐家珊也忙吩咐了一個婆子,拉了拉金拙言,示意他走。
“怎么樣了?”金拙言被唐家珊拉著,還是踮著腳尖,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的探頭往垂花門里看。
“才剛發動,這是頭胎,阮氏年紀又不小了,早呢,趕緊走吧。”阮十七沖金拙言揮著兩只手。
陸儀眉毛豎起來了,伸手搭在阮十七肩上,錯著牙笑道:“我剛想起來,你多久沒練功了?說起來,我可是受過你們家老太爺托付,要好好教你練好功夫的,反正還早呢,走,我陪你走幾招。”
阮十七臉色都變了,“陸將軍,陸兄,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別多想,這功夫……陸兄您大人大量……”
阮十七話沒說完,就被陸儀攥著胳膊提出了院子。
“真是活該。”金拙言愉快的跺了跺腳,拱手別了眾人,跟在阿夏和秦王后面,回去等消息了。
午后,太陽還有一桿子多高,湖穎急急沖進來,一邊曲膝,一邊笑著稟報:“是位姑娘,母女平安。王妃走后,六姑奶奶就凈了手臉,換了衣服進去陪著了,六姑奶奶說,小娘子和陸將軍極似,漂亮極了。”
“阿彌陀佛。”李夏雙手合什,長長舒了口氣,“你再走一趟,去跟六姑奶奶說,請她辛苦些,一定要看護好阮夫人,屋里屋外一定要干干凈凈,院子里不要讓人隨意進出,免得帶了臟東西進去,還有,兩位太醫先別放回去,等滿了月再讓他們走,端硯呢,去跟可喜說一聲,讓他親自走一趟兩位太醫府上說一聲,帶份厚禮,還有太醫院,也去說一聲。”
端硯急忙答應出出去傳話,雖說王妃這也太小心了些,不過,這生孩子是道鬼門關,再小心也不為過。
“還有,”李夏接著交待湖穎,“吃食上一定要小心,清淡軟和,還有,跟六姑奶奶說一聲,算了,你一天跑兩趟,現在去看看阮夫人精神怎么樣,惡露多不多,吃東西沒有,氣色如何,再問問脈案,去吧。”
湖穎答應一聲,趕緊再出去往陸府過去。
李夏看著湖穎一路小跑出去,一口氣吐出來半口,吐不出來半口。
從前阮夫人是難產死的,不過那一回生的是兒子……
李冬和徐夫人暫時搬到陸府照顧阮夫人,阮十七挨了陸儀一頓教訓,再沒敢抱怨半個字,一天幾趟往陸府跑著跑腿辦事帶孩子,十分盡心盡力。
李夏一天兩三趟的打發人過去看望阮夫人和孩子,直到正月十三四,聽說阮夫人身上的惡露漸止,人也精神很多,行動坐臥,已經和平時沒什么大分別了,才暗暗松下來那半口氣,一天只打發湖穎跑一趟了。
正月十三日一早,李文楠打發人過來,說是秦王府的燈棚位置好,想帶著孩子,還有李文梅到秦王府的燈棚里看燈,問李夏是不是方便。
李夏卻回了不方便。
李文楠看燈的興致從來不在燈棚里,她最喜歡大街小巷的逛,看熱鬧看人看稀奇看笑話兒,這樣要到秦王府燈棚看燈,也和金拙言和唐家珊大年三十那一趟一樣,是擔心十五那天,李夏和秦王不得不到燈棚看燈,那座顯眼又闊大的燈棚里,只有李夏和秦王兩個人,過于冷清和寂寞了。
李夏并不在意這份冷清,秦王更不在乎,他們兩個也不寂寞,李夏一口回絕了李文楠,卻不是因為她和秦王不需要那份熱鬧,而是,她不愿意把李文楠夫婦,李文梅以及丁家的這份支持,放到上元節那樣的眾目睽睽之下。
她不想在真有個萬一的時候,讓李文楠和李文梅夫婦沒有了半分回旋的余地。
別人待她好,她就要盡力待對方更好。
陸府今年雖說沒有人到燈棚看燈,不過這燈棚還是搭的比往年漂亮許多,燈棚前擺了一大筐一大筐的糕點,銅錢和避邪驅病的香袋藥丸,毫不吝嗇的見人就給。
陸將軍有了個可愛的出奇的女兒,這份喜悅實在太滿了,需要大肆派送。
陸儀站在他家燈棚斜對面的秦王府燈棚里,笑瞇瞇看著對面自家燈棚里和燈棚外的熱鬧,嘴角時不時往上翹起。
李夏和秦王坐在燈棚正中,卻借著厚重的簾幔避開無數這樣那樣的目光。
兩人也在看著斜對面的陸府燈棚。
“你姐姐沒來。”秦王仔細看了遍熱鬧無比的對面燈棚,和李夏低聲道。
“六姐姐沒來,她肯定要陪阮夫人的,不過七姐姐和八姐姐都在啊。”李夏看著對面笑道。
“是我說錯了話。”秦王微微頷首,以示歉意。
“我最喜歡這么遠遠的看熱鬧,你呢?”李夏胳膊肘支在面前的幾案上,托腮看著對面的燈棚。
“我也是。”秦王自在的靠在椅背上,“很小的時候,我常常讓小內侍玩球,玩冰車什么的,我就站在旁邊看,那時候阿娘挺發愁的,說這孩子這么膽小怎么辦,其實我不是膽小,我就是喜歡看。”
“嗯。”李夏應了一聲,她看著對面的熱鬧,卻有些出神。
“咱們得盡快。”片刻,李夏突兀道。
“嗯?”秦王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咱們正在做的事,得盡快,現在這樣,不好,對誰都不好,對天下人更不好,得趕緊出結果。拖的久了,對所有人,都是煎熬,也極其不利。”李夏看著秦王。
“你有打算了?”秦王臉上的笑容隱去,看著李夏,下意識的伸出手,攬在她背后,象是要把她護在懷里。
“我覺得,太子,大約是有打算了。”李夏說著太子,卻看向江府的燈棚。
“太子的脾氣,比從前好的太多了。”秦王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低嘆了口氣,他也長大了。
“可他還是耐不住性子。”李夏看著眼前的繁華。
“嗯。”秦王嗯了一聲,這件事,其實跟太子耐不耐得住性子,已經全無關系了。
“明年的今天,這條街上,不知道是什么樣的變化。”李夏從對面第一家,一家一家往后面看。
秦王沒說話,只順著李夏的目光,一家一家往后看。
大相國寺門口的南門大街熱鬧不堪,大相國寺門口和兩旁的樹林里,比南門大街更加熱鬧,可大相國寺里面,卻十分冷清。就連寺里的僧人,一多半也到寺院周圍的林里地里看熱鬧去了。
大相國寺大雄寶殿內,郭二太太和胡夫人在前,沈三奶奶和羅二奶奶稍稍落后一個蒲團的位置,正畢恭畢敬的對著殿上的佛神坐像磕拜大禮。
郭二太太一邊拜倒磕頭起身,再拜倒磕頭起身,一邊嘀嘀咕咕的念叨:“求佛祖保佑,保佑我家林哥兒,保佑小婦人圓圓滿滿配成這藥,保佑我家林哥兒一貼藥就各處長全,跟從前一樣,求佛祖保佑,小婦人愿給佛祖重塑金身,求佛祖保佑……”
胡夫人看起來比郭二太太更加虔誠,跪倒磕頭起來,再跪倒,嘴唇不停的動著,默默禱告。
沈三奶奶和羅二奶奶在兩人身后,這頭磕的不情不愿七折八扣。
沈三奶奶一邊提心吊膽的聽著郭二太太的禱告,一邊默默的向佛祖禱告:“佛祖在上,小婦人姓沈,是永安伯府二房媳婦兒,今天跟我們太太過來……小婦人是要求佛祖保佑,佛祖您別理我們太太,我們三爺李文林,那禍是他自己惹的,求佛祖明鑒,可憐可憐小婦人,和小婦人的兒子,還有那兩個可憐的姐兒,佛祖在上,我們三爺就這樣,小婦人和小婦人的兒子,和兩個姐兒才有活路,求佛祖保佑,求佛祖看著就行,您可什么也別做,您可不能保佑我們太太,佛祖你英明睿智,明了一切萬物……”
沈三奶奶的禱告,虔誠無比,“……佛祖您千萬不能保佑我們家太太,還有三爺,佛祖您最慈悲,您要是保佑了小婦人,小婦人年年施銀施物,佛祖您千萬要睜開眼看明白啊,佛祖啊小婦人也能給您再塑金身,佛祖啊,我家太太能奉給您的,小婦人也都能奉上,求佛祖保佑……”
羅二奶奶面無聊賴的磕著頭,看著虔誠認真無比的沈三奶奶,頗為無語,難道她還真想把她家三爺治好?
她家三爺那德行,她聽說過不知道多少回,她家三爺真要是治好,那她的苦日子,說不定就又回來了!
“好了,到時辰了,趕緊準備好。”郭二太太和胡夫人無比認真的磕頭祈禱剛剛完成,殿角的滴漏顯示,時辰到了。
沈三奶奶和羅二奶奶忙站起來,兩人各自從丫頭手里接過銀碗和一根桿子細長的扁平銀匙,一左一右挪到佛前那幾支燒的旺盛無比的燈臺前,開始刮燈臺上的燈芯灰。
郭二太太沒站起來,胡夫人也沒起來,兩人依舊跪在剛才的蒲團上,雙手合什,更加虔誠專注的低低念著佛經和阿彌陀佛。
沈三奶奶和羅二奶奶剪完了郭二太太和胡夫人面前的燈燭,轉到了佛像另一邊。
避開了郭二太太狠意十足的目光,沈三奶奶忍不住舒了口氣,一口氣沒舒完,鼻尖發癢,一聲響亮的噴嚏響起,沈三奶奶正捧在手里,正對著噴嚏的銀碗里,一陣煙塵飛過,她剛才采了半天的燈芯,一個噴嚏,打沒了。
羅二奶奶大瞪眼睛看著沈三奶奶,干瞪著沈三奶奶,一時腦子里糊涂亂成一片,這可怎么辦!
沈三奶奶瞪著托在手里的、空空如也的空碗,突然伸出手,將佛前香爐里的香灰,舀了一匙倒進了手里捧著的銀碗里。
羅二奶奶呃了一聲,這一聲呃還沒落音,羅二奶奶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手里的銀碗也翻了個底朝天。
這藥,還是配不出來才最好。
沈三奶奶大睜著雙眼,看著羅二奶奶,羅二奶奶晃了晃手里的銀碗,沖她笑的意味深長。
沈三奶奶長長呼了口氣,左右看了看,沖羅二奶奶綻放出滿臉笑容,又豎指唇上,示意她和她都不宜說話、
兩人一左一右偷看著前面還在磕拜的郭二太太和胡夫人,片刻,幾乎同時縮頭回身,一左一右,伸出銀匙,從堆滿香灰的香爐里,撈了幾匙香灰上來,放到了銀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