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游街,瓊林宴,直到勒石刻名之后,新科進士們官方熱鬧告一段落,隔天,就是謝家的宴請。
謝家這一場宴請,京城幾乎所有攀得上攀不上的,人人都想擠進來,想看的太多了,那位一下子落入凡塵的謝公子,那位讓謝公子一眼誤終身的九奶奶蘇氏,還有無數流傳的肯定變了形的八卦。
這是蘇囡頭一回,以謝明韻妻,謝家九奶奶的身份,站在大庭廣眾之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簪花游街那天,經過了那一場眾目睽睽,蘇囡站在無數或直視或偷看中,比她想象的更加泰然自若。
蘇囡先跟在謝尚書長媳曹夫人身邊,從一個一個,到一群一群,見了無數的老夫人,夫人們,又跟著大嫂張大奶奶和九娘子,去認識這京城的小媳婦和小娘子們。
一群小媳婦和小娘子不象老夫人、夫人們那樣矜持端莊了,一個個或掩飾或不掩飾的表達著對蘇囡的好奇,以及各種其它情緒。
“謝狀元那天給你的花兒,聽九姐兒說你讓人照著打了朵金花,是你頭上這朵嗎?”王相家六娘子從看到蘇囡,就不停的看她頭上那朵十分顯眼的赤金月季。
“是。是朵艷黃的月季,照著原樣打的。六娘子要看看嗎?”蘇囡大大方方笑應了,又問了句。
“就這樣看就行,拿下來頭發要亂了。”六娘子往前湊了湊,仔細看了看,“真是細致,好看極了,九奶奶能不能點個頭,讓我也照這個樣子打一朵?真是好看。”
“那天送過來的時候,掌柜就問了這話,說要是有人來要這樣子,能不能給,我問了九公子,九公子說行是行,不過要減一朵兩朵花瓣。”蘇囡笑道。
“這也要問九公子啊。”旁邊一個小媳婦撇嘴接話道。
“聽說謝狀元說,你什么都不用會,你想要什么,使喚謝狀元就行了,謝狀元真這么說過?”
“當然說過,認親那天,當著大家的面說的,是七姐姐告訴你的吧?當然是真的啦。”九娘子搶在蘇囡前頭,確認這件事。
“那你真能使喚謝狀元?”
“要不你讓謝狀元畫幅畫給我好不好?都說謝狀元的畫好的不得了,我還沒見過呢。”一個看起來十分傲然的小娘子,點著蘇囡道。
九娘子看著那位傲然的小娘子,想說話卻沒敢說出來,張大奶奶借著和旁邊一個小媳婦說話,當沒聽見這話。
蘇囡轉頭看著那位傲然的小娘子,直截了當道:“我家九公子聽我使喚,可我不想聽你使喚啊。”
傲然的小娘子神情一滯,九娘子噗一聲笑起來,周圍的小娘子小媳婦也都笑起來,張大奶奶這次反應快了,上前笑道:“我們九奶奶是個直脾氣,因為這個,剛到京城那天,九爺在我們府上就挨個打了招呼,說是先賠個不是。”
“你們平江府,都是這么講話的?”傲然的小娘子悻悻然。
“對啊,我們平江府,都講究有話直說的,大家都很忙的,沒空兒繞來繞去。”蘇囡一臉誠懇。
“這話我聽胡嬤嬤說過,胡嬤嬤是在平江府長大的,胡嬤嬤常說,京城哪兒都好,就說話繞彎兒這一件不好,直說多好。”九娘子接話極快,“我也覺得有話直說多好,以后我們都有話直說好不好?”
眾小娘子小媳婦你說一句我說一句,很快就把這件小事掩過去了。
隔壁小暖閣里,謝尚書夫人趙氏和謝明韻太婆周老夫人坐在窗前榻上,低聲說著話。
“你看看,是個不簡單的,也就是家世差了些,那不算什么。”趙老夫人低低道。
“嗯,明理這一條,難得。”周老夫人抿著茶,“你別怪我,九哥兒這一上進,就是不上進,謝氏一族,只怕也只能交到他手里,他這媳婦,可不只給他當媳婦兒,偏偏九哥兒又是那樣的性子。
我也不是挑她的家世,可這小門小戶出來的,哪能撐得了咱們這樣的人家?我挑的是這個。”
“聽說九哥兒手把手的教她,這幾個月就教出個模樣了,她年紀小,人又聰明,九哥兒又肯那樣待她,你就費點心,帶在身邊好好教上半年一年,我瞧著就差不多了。”趙老夫人笑道。
“那倒也是,說來說去,就一條,九哥兒等她好,好在,看她這樣子,是個能撐得起來的,這是咱們謝家的福份。”周老夫人露出笑容。
“可不是。”趙老夫人應了句,看著迎著兩人過來的兩位老夫人,忙直身笑道:“有一陣子沒見了,快過來坐著說話兒。”
盛夏的寺院,總顯的比別處要陰涼很多。
凈慈寺后院,那一片密的幾乎透不進光影的古老銀杏林里,清風徐徐,玄空大和尚盤膝坐在只舊蒲團上,正慢慢的沏茶,喝茶。
謝明韻一件素白長衫,搖著把折扇,沉著臉進了樹林。
走到離玄空大和尚四五步,謝明韻站住,收了折扇,背到背后,瞇眼看著玄空大和尚,直截了當的問道:“找我有什么事?”
“你要找的人,有點兒影像了。”玄空大和尚指了指放在旁邊地上的一面破舊銅鏡。
謝明韻臉色微變,“我不是告訴你了,人我已經找到了。”
“九公子。”玄空大和尚仰頭看著謝明韻,“你……”
“人,我已經找到了。”謝明韻打斷了玄空大和尚的話,往后退了兩步。
“九公子就不怕找錯了?”玄空大和尚仰起的頭往下落了些,依舊看著謝明韻。
“她是我要找的人。”謝明韻沉默片刻,迎著玄空的目光,語氣堅定,“我能確定,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這人,就不會找錯。”
謝明韻說完,轉身就走。
她說過,這一世,是他的一世。他知道她是,她就是。
玄空大和尚看著謝明韻越來越遠的背影,笑容一點一點透出來,漫了滿臉,慢慢端起杯子,愜意的品起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