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訊室內,抽完的煙頭很快就填滿了半個煙灰缸。
羅賓遜探長的理智讓他拒絕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編的故事,但他的直覺卻在提醒他聽下去。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是個‘時間旅行者’?”碾滅了又一個煙頭后,探長皺眉問道。
“你的說法并不確切,但你要那樣理解也行。”薛叔回道。
“讓我來順一順這事兒啊……”探長接道,“按照你的說法,假如你什么都不做,那么……在今天午后時分,本案的被害人,即吉姆·貝克爾,會與他的同學亞當斯發生一場打斗、繼而引發一場車禍;這場車禍除了會讓亞當斯當場斃命之外,還會牽扯到一輛校車和一輛超速的SUV,而那輛校車上剛好潛藏著一只能夠夷平半座城的怪物、SUV上則坐著五個剛剛打劫了基奇納聯邦儲蓄銀行的劫匪?”
“概括的不錯。”薛叔應道。
“呵……”羅賓遜冷笑一聲,接著說道,“于是,在災難發生后的晚上……也就是今天的晚上,你進行了一次時間旅行,回到了今天的中午,趕在亞當斯被校車撞上以前來到那條小巷,制止了這一幕的發生;可沒想到,另一邊的狀況卻又發生了變化——由于銀行劫匪們的車來得比上一次晚,校車與SUV依然是相撞了,只不過撞擊的地點變了而已,怪物終究還是跑了出來,展開了屠殺。”
“是的。”薛叔道,“不過這次,我離事發地點比較近,在怪物出現后不久,我就趕了過去,試圖殺死它,以控制傷亡的數量。”
“哦?”羅賓遜用一種聽人說書般的口吻、挑眉問道,“那你成功了嗎?”
“成功了我就不會在這里跟你聊天了。”薛叔接道,“那怪物強得難以置信,我差點兒就被殺掉了,還好我可以通過‘發動能力’來逃跑。”
“哦。”羅賓遜已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那這次……你又跑到where,或者說when去了呢?”
“早上。”薛叔回道。
“早上的地鐵站?”羅賓遜接道。
“不,比那更早。”薛叔否定道,“早上六點,我去了貝克爾的家。”
“這么說來……你在殺人之前還私闖民宅了?”羅賓遜又道。
薛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潛入他的臥室,將他制伏,用他的指紋解鎖了他的電腦,搜查了他的硬盤和房間,并且問了他幾個問題。”
“哈?”羅賓遜聽著這些,只覺得腦仁疼,他在露出疑問的表情時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
“長話短說……我發現這個叫貝克爾的高中生和本地的一些犯罪團伙有勾結,他通過下藥、脅迫等手段,打著‘派對’的幌子,來組織針對高校女生的犯罪活動;其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在暗網上跟一群和他差不多的人炫耀。”薛叔接著道,“亞當斯的女朋友就是貝克爾的受害者之一,我想那就是他們今天起爭執的原因……我把人推下鐵軌的時候亞當斯也在,現場的探頭應該也拍到他了,你可以去向他本人確認;而貝克爾今天逃課并出現在地鐵站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要去發派對的傳單……”他微頓半秒,再道,“這些傳單,現在就在你們這兒的證物室里放著,不過在我跟你說這些之前,你自然不會因為這種東西而想太多……至于貝克爾的犯罪證據,你找人去他的房間里搜一下就有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后,薛叔停頓了幾秒,再補充道:“哦,順帶一提,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是我‘第二次回溯’時發生的事情,也就是我所經歷的第三次‘十三號星期五’。”
“那你現在經歷的是第幾次呢?”羅賓遜問道。
“第七次。”薛叔回道。
“那三到六次里你都做了什么?”羅賓遜道,“或者說……為什么還有那么多次?難道你每次都沒能制止災難的發生?”
“對。”薛叔直言不諱,“我剛才跟你說的那‘第三次’,已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那回……我在制伏了貝克爾并搜查完畢后,就把他犯罪的證據全部擺了出來,用他自己的手機報了警,然后離開了他的房間,躲在他家的別墅附近用望遠鏡觀望。
“五分鐘后,來了幾輛外觀很低調的車,但不是警車,車上下來的人也不是警察。
“看起來……本地的幫派也不是省油的燈,盡管他們表面上對這個少爺很客氣,但背地里還是留了一手的;我不知道他們是在貝克爾的通訊設備上做了手腳,還是在警局里有內線,總之……他們就這么闖進了貝克爾的家里。
“接著,可能是雙方發生了什么爭執,或者那些人權衡利弊后做了些決定,片刻后,貝克爾全家都被殺了,那些犯罪證據也都被帶走,房子也被縱了火。
“事情到這里為止,我覺得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死的人也不多。
“因此,在確認了消防車趕來后,我就去了市中心的聯邦儲蓄銀行……”
他說到這兒,羅賓遜忽然插嘴道:“為什么不去小學那邊呢?比起跟銀行劫匪打交道,溜進小學的停車場、扎爆幾輛校車的輪胎……不是容易得多嗎?”
“這我當然也知道。”薛叔道,“但你有所不知……類似這次這種事件鏈,是很難處理的;你剛才也聽我說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情況存在著差異——這種差異,多半是因為時間回溯帶來的‘既視感’讓某些人在某些時刻做出了和上一次不同的選擇,也就是制造出了所謂的‘平行宇宙分歧點’。
“理論上來說,每一個個體每一次的猶豫、每一個‘不確定’的念頭,都有可能制造出一個分支,繼而衍生出一個平行宇宙;這些‘選擇’有的很重要,有的則只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但你永遠無法判斷哪些選擇會被時空自行消化和修正,哪些又會因蝴蝶效應而被無限制地放大……你只能憑經驗去猜測。
“而根據我以往回溯的經驗,結合前兩次‘今天’所發生的差異,我推斷……‘兩車相撞、怪物暴走’這個事件,在時間線上是一個類似‘時空標記’的重要節點;雖然看似偶然,但其背后必定有著大量的‘因果’在推動其發生;因此,當我對這件事進行干預時,如果干預行為本身所產生的‘因果’不足……那我制造的改變就會被時空自身用各種方式‘修正’掉。
“在‘第二次’時,顯然就是這個情況,早在我‘救下亞當斯’的行為實施之前,時空已經對這條時間線上的一些細節做出調整了,但這種調整并不是為了阻止我救下亞當斯,而是為了促成兩車照常相撞;這就說明——‘亞當斯的死’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但那兩輛車的相撞、以及車上那個怪物的暴走……是很重要的事件,若其被破壞,會給時空的連續性帶來較大的損傷。
“綜上所述,‘第三次’時,我去破壞校車肯定是沒用的,因為在面對這種大事件時,扎輪胎這種勾當的‘干預’力度太弱了。
“假設那個怪物藏在某個的學生的隨身物品里、或者本身就是偽裝成小學生的存在,那哪怕我把所有的校車全弄拋錨了,他/她也一樣會通過其他的方式離開學校,比如搭其他家長的車什么的、甚至是步行……最后他/她還是會在某處被劫匪的車撞到而暴走。”
羅賓遜道:“你就不能試著在怪獸暴走前把他/她找出來?”
“怎么找?”薛叔道,“在‘第一次’時,我就想確認校車上學生的死亡名單了,但那根本無從查起……基奇納所有公立小學的校車都是自由乘坐的形式,每天都是按站、而不是按人來接送學生的,學生們想怎么乘、乘哪一班……都可以自行決定、隨時更改。
“而且,那天我介入調查時,災難已經發生了……假如當時只死了一車小學生,那還比較容易圈定的目標范圍,可那時已有大量的人口傷亡和失蹤,根本無法確定哪些失蹤的孩子是乘坐那輛校車的。
“再退一步講,即便我把怪物的嫌疑縮小到二三十人之內,我又能怎么樣呢?過去問他們‘你們誰是怪物啊?’會有結果嗎?對那怪物的情報,我也幾乎一無所知,它有沒有智慧、是如何潛伏的等等,皆是不明,萬一我的出現讓它感到威脅,提前暴走了呢?”
羅賓遜又抽完了一支煙,緊接著點起了下一支:“好吧……你接著說。”
薛叔接道:“中午時分,我到了聯邦儲蓄銀行附近,等候著劫匪出現。
“因為時空的修正力,我不能輕舉妄動,如果我按照我所知的搶劫時間點提前一兩分鐘報警,那這次的劫匪們很可能就會因為某種狗屁倒灶的事情、或者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不祥預感’耽誤一會兒,剛好在行動前聽到警笛聲,從而放棄搶劫,隨后他們依舊會在某處因某種原因引發怪物暴走……
“在他們開始搶劫的那一刻立刻報警也是沒用的,因為銀行自身的報警系統差不多也是在這時啟動的,銀行內部的直線警報還比我自己用手機撥號報警要快。
“提前去找劫匪也是不現實的,我只知道他們會往哪兒跑,但不知道會從哪兒來。
“那剩下的辦法就一個……在他們即將完成搶劫的時候,我沖過去把他們的車給廢了,干掉司機、拿走他的武器,接著沖進銀行,把其他劫匪堵在大堂里,不讓他們搶奪其他的車輛逃跑。
“只要我一直拖延到這批劫匪被警方包圍,事件鏈就斷了;而我所做的這些事,所產生的‘因果’也已足夠,這種‘干預力度’應該就能成功抵消時空的修正力,阻止怪物暴走事件的發生。”
“嗯……”羅賓遜沉吟道,“從你宣稱眼下已是‘第七次’星期五這點來看……事情的進展并沒有你想得那么順利吧?”
薛叔點點頭,直接說道:“那五名劫匪里有四個是烏合之眾,但還有一個……至少在逃跑這件事上,強得匪夷所思。
“這貨居然能扛著兩大包錢、在身中數彈的情況下從我眼前健步如飛地逃跑,隨即一路跑酷把我甩出百余米,就在我的視線中搶了一輛在街上行駛的車……之后的事情我想我就不用再說了。”
“于是你就開始了‘第四次’?”羅賓遜順著對方往下問。
“第四次的進展和第三次差不多,區別在于……這回我進銀行時,完全無視了那些人質的死活,直接用上了事先準備好的重武器。”薛叔接道。
“這樣你也讓人跑了?”羅賓遜道。
“第三次的時候我就懷疑逃走的那小子是個能力者,第四次時我算是確定了……”薛叔接道,“那家伙有著相當高的身體強度和快速自愈的能力、而且他還可以在受到在常人看來絕對致命的傷勢時保持很高的運動能力……”
“哦。”羅賓遜不置可否地念道,“后來呢?”
“這次,我沒有在怪物暴走后立即回溯時間,因為我已經沒招了。”薛叔道,“我任由趕到現場的警方將我逮捕,抓回警局關押。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在思考該怎么辦,接著……我就遇到了你。”
“呵呵……”羅賓遜笑了,“是啊,你一開始說‘至少在另外三個平行宇宙中我們已經認識了’,那表明第四到第六次我倆都有見面咯?”
薛叔沒有正面回答這話,因為這已是不言自明的事了,他只是應道:“在與你的交談中,我發現你是一名很有能力的探員,而且你也有著比較高的權限,最關鍵的是……你和那些我在短時間內無法接觸或完全取信的FCPS或EAS人士不同,你就在基奇納本地基層工作,我可以在半天的時間內就與你接觸并利用你去達到目的。”
停頓片刻后,薛叔再道:“就這樣……我開始了第四次回溯,來到了我的第五次星期五;這回,我把事情簡化了,我挑了個公共場合,親自干掉了貝克爾,即在地鐵進站時把他踹下了站臺。
“然后我就待在原地,等著警方把我抓起來;進了局子后,我本來還想主動提出‘只跟羅賓遜探長談’,沒想到我什么都沒說,你就自己來審我了。
“在那次審訊中,我對你說了謊,因為我并不指望你能相信我此刻對你說的這些話;相比之下,你應該會接受自己更熟悉的一些設定,比方說——多重人格分裂癥。
“如是想著,我就在你面前演了場戲,扮演了一個有著三種性格的人。
“你一時也分不清我到底是在耍花樣還是確有其病,反正我告訴你……殺死貝克爾的是我的‘殺人狂人格’,而和你交談的這個是‘善良人格’,此刻,‘善良人格’得知了另一個‘搶劫犯人格’參與的某個銀行搶劫計劃,想要向你求助。
“時間、地點、人數、乃至他們開的車、穿得裝束、用的武器我都跟你說了,我還特意關照你,其中有個能力者很擅長逃跑,千萬要注意他。
“當時的我希望你能根據已知的信息設下埋伏,來個一網打盡。
“可結果……你只是派了一輛巡邏車,讓他們在我說的時間到銀行那兒去‘看看’,毫無疑問……那是屁用沒有的,你的警員被干掉了,怪物暴走也照常發生了,我的計劃再一次……失敗。”
羅賓遜聽到這兒,連煙都不想抽了:“那第六次呢?你又做了什么?”
“早晨的事和第五次基本一致……但第六次時,被捕后我沒有裝精分,也沒提時間回溯的事,只是很理智地跟你聊了一會兒。”薛叔道,“其一,我想讓你認為我是個冷靜、清醒的人;其二,在第一點的基礎上,我想讓你重視起那樁銀行的劫案。”他頓了頓,“說實話……到了第六次時,我已經放棄了保留自己的清白和安全,哪怕被視為搶劫犯的同伙、無差別殺人狂什么的……我也認了,反正我總是有辦法逃走的。另外,我也留了個心眼兒,盡可能多地從你的口中套取到了一些關于你的信息……萬一還有第七次,我便有了一定的資本,免得又要從零開始跟你聊。”
“那第六次……我聽你的了嗎?”羅賓遜問道。
“聽了,你不但認定了劫案是真實的,還通過自己的情報網查到了這是一單‘由第三方發起的搶劫訂單’,比起一般的民間團伙來,這一票十分棘手。”薛叔回道,“于是,你在不到兩小時內就調集了自己能調集的全部警力,提前布下了天羅地網……可沒想到,還沒行動,就被對方給發現了,他們就這么放棄了計劃,并仍舊在某處觸發了怪物暴走事件。”
“哼……被發現了?”羅賓遜笑道,“你這是在暗示我,警局里有臥底?”
“考慮到第三、四次時貝克爾的死法……”薛叔道,“你覺得已不算暗示了吧,基本可以確定警局里九成是有臥底的。”
“好好好……故事很精彩,盡管內容都很荒謬,但你的話說得很中肯,我也找不到什么邏輯漏洞。”羅賓遜探長往椅背上靠了靠,“那么你現在需要我干什么呢?是不是要我把指揮權移交給你……讓你去阻止那件還未發生的搶劫啊?”
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諷刺。
這,就是時間回溯者的悲哀;每一次回溯,你先前的努力都會白費,幾乎沒有人會相信你、理解你,不管你做的是好事、壞事、對的事、還是錯的事……
你什么都不做,壞事就會發生;而你若是做了什么,別人也并不會知道你阻止了壞事的發生,只會看到你所做的、令人費解或厭惡的舉動。
“所以我才說……你是個好警察,但同時也是個頑固的人。”薛叔接道,“還好……在上一次回溯中,我找了個節骨眼兒,去了趟廁所。”
“你想說什么?”羅賓遜道。
“廁所斜對門,我沒記錯的話……是二零三辦公室,有不少警員聚集在里面看棒球比賽,因為人多、顯示器的聲音調得很大……”薛叔說道,“而且,是直播。”
“呵……我明白你要干嘛了。”羅賓遜腦子轉得也很快。
“第九局,下半,鷹盔隊第四棒蓋伊擊球,此時滿壘,第一球,二壘上的球員道金斯盜壘未果、回壘,防守一次后,擊中,界外;第二球,打手觸擊(短打),對方投手漏接,一人得分,其他人分別推進一壘,繼續滿壘;下一棒打手托尼,奇跡般的一記全壘打。”薛叔即刻就說了這么一段內容,最后補充道,“比賽應該還要過一會兒才會到第九局……你去看完了我們再聊吧。”8)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