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會面,是全程監控的,劉閔暢所說的話以后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顧城驍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有條不紊地認下了所有的罪,還理性地自我剖白,可是他又不肯懺悔,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你有過后悔嗎?”
劉閔暢抬眸看著他,這一眼,像是永別了一樣,“沒有,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因為,貪婪的人不止我一個。”
顧城驍點點頭,“好,那你找我還有什么事嗎?”
劉閔暢舒坦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放下了心頭大石一樣,“沒了,至少我享受過大多數人都沒有享受過的權力,沒什么遺憾的了,足矣。”
顧城驍緊蹙眉頭,有時候好像理解了他,有時候又好像看不懂他。
離開關押室的時候,他向看守的獄警叮囑道:“辛苦點,看牢他,別讓他尋短見了。”
“是,顧首長。”
從看守所出來,顧城驍心里一直不痛快,說不上來的感覺,悶悶的。
“顧首長。”
是鄭紫琪的聲音,顧城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只見鄭紫琪一身便裝從后面追來,“你剛見過劉閔暢?”
“是,怎么?”
“他認罪了?”
“全認了。”
“那就好,這種人死刑都是便宜他。”
顧城驍看看她的穿著,問道:“下班了?”
“是啊,我正要去找老范,老范今天帶小斌出來了。”鄭紫琪的表情黯然下去,“小斌病發了。”
“……”顧城驍的心一下揪了起來,這個可憐的孩子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他們現在在哪?”
“在軍醫院隔離病房,小斌病發得很急,高燒少了一個星期,心肺脾的指標全都不太好,一度陷入了休克,老范在電話里都崩潰了。”
顧城驍想都沒多想,說:“走,我也去看看。”
其實,小斌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他好像就是在等爸爸一樣,等到了,生命也就完結了。
對于范楊木而言,他沒有見證孩子的出生和成長,卻要直接面對孩子的痛苦死亡,身為一個父親,他真的很難接受這一切。
醫院,搶救室門口,范楊木癱坐在地。
為了揪出劉閔暢一黨他背著叛軍的罪名臥底十余年,這是尋常人根本無法做到的。
那十年里,他每天與歹徒為伍,時時刻刻都經歷著犯罪和生死,就算這樣,他也沒有想過退縮,更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可是他現在,脆弱得比小斌還不如,眼淚縱橫,抽泣得站都站不起來。
他不欠國家的,不欠自己的,可是欠孩子太多太多,也欠死去的妻子和家人太多太多。
“老范……”鄭紫琪奔過去抱住他,“別這樣,小斌會沒事的。”
范楊木搖搖頭,“醫生說了,他們只能讓小斌少些痛苦,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鄭紫琪緊緊抱著他的腦袋,心痛得不行。
在她的心目中,范楊木是真正的鐵血漢子,有理想有抱負,會隱忍懂謀略,在那些艱難困苦的歲月里,他也不失樂觀和幽默。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范楊木。
比起鄭紫琪,顧城驍更能體會范楊木內心的痛苦,他從小斌還是幾個月大的小嬰兒開始,就看著小斌慢慢長大,現在小斌病發,他也非常非常的難受。
他蹲下來,拍一拍范楊木的肩膀,說:“小斌從小過生日就許一個愿望,那就是,先見爸爸一面,然后再去見媽媽。所以,這對小斌來說是一種解脫,你不要太傷心了。”
范楊木哭得像個孩子,重重地點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道是外面的天色全都暗了,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了。
大家圍了過去,醫生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來,沉重地宣布道:“孩子走了,走得沒有太痛苦。”
范楊木雙腿癱軟,顧城驍和鄭紫琪一左一右攙扶著他,他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小斌從病發到死亡,才短短三個月,可是這三個月,卻是他最開心最幸福的三個月。
他見到了思念多年的爸爸,是真的爸爸。
然后,他要去找媽媽了。
林淺在睡前收到了顧城驍的微信——“小斌去世了。”
她心頭一陣感傷,那個叫她“漂亮姐姐”的小男孩,那個笑起來特別陽光的小男孩,去世了。
她眼眶濕潤,卻也終究做不了什么,只能給他回一條信息——“節哀。”
——“我幫著老范處理一下孩子的后事,處理完了再去找你們。”
——“好,注意身體。”
——“多謝,愛你,晚安。”
林淺含著淚微微一笑——“晚安。”
三日后,顧城驍開車送范楊木去機場,范楊木要回漢中老家一趟,他要把小斌的骨灰和家人們放在一起。
從此以后,小斌就可以永永遠遠地呆在他媽媽的身邊了。
顧城驍:“早去早回。”
范楊木點點頭,“嗯。”
鄭紫琪再一次問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嗎?”
范楊木:“不用,這一程,我要自己送送小斌。”
鄭紫琪:“那你注意安全,回來了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范楊木:“好,我進去了,你們也快走吧。”
目送了他過安檢,顧城驍和鄭紫琪也就返回了。
車里,鄭紫琪忽然問道:“你要去見林淺嗎?”
“是啊,怎么?”
“其實我一直想約她吃個飯,就是沒機會。”
人家都這么說了,顧城驍也不好推辭,“那我問問她?”
“別,你問她她肯定不愿意,不如你直接載我去找她得了。”
“……”顧城驍答應不下來。
“怎么,這么快就成妻管嚴了?”
顧城驍有些不好意思,說:“她還沒松口原諒我呢。”
鄭紫琪大吃一驚,不過想想,這也確實是林淺的脾氣,硬氣。
“那我更要見一見她了,你放心,我不會亂說話的,我只是想為自己曾經給她帶去的傷害而道個歉。”
“不用,她不記仇。”
“喂,你就這么怕我見她嗎?”
“不是怕,是……”
見顧城驍支支吾吾的樣子,鄭紫琪越發覺得好笑,“是什么?”
“唉,那好吧。”他只是怕先斬后奏她會生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