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經入冬,白河兩岸的大片農田都已經種上了冬小麥,黑色的土壤阡陌縱橫,其中還夾雜著一個一個的小村莊,雞鳴犬吠之聲不時傳來,看起來和后世的農村并沒有什么區別。
但七股股濃煙騰空而起,密密麻麻如同一根根煙柱在天空彌漫散開,同時還能聽見叮叮當當不斷敲打的聲音傳來。
很快,四人就接近了那片冒煙的區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炭火和硫鐵的濃烈氣息,陳旭這才發現,這里竟然異常的繁華,到處都是銅鐵冶煉和加工作坊,無數又黑又瘦衣衫襤褸的工奴在監工的監視下冶煉銅鐵打造器具,沿路到處都是一輛接一輛的牛車馬車,甚至有的大型商隊數十輛馬車一眼看不到頭,皆都負重而行,吱吱呀呀的一路顛簸經過,時不時有銅鐵礦石和木炭掉落下來,所有工坊門口,也皆都有牛馬騾車進出不斷,其中還有不少身穿青色衣服的官吏,帶著兵卒不斷往來巡查,時不時的可以聽見大聲呵斥和怒罵之聲。
此情此景,落在陳旭眼中,讓他竟然感到莫名的憤怒和激動,憤怒是為那些被監工鞭笞喝罵的工奴的凄慘遭遇,而激動,是因為大秦竟然有如此蓬勃的金屬冶煉加工基地。
雖然都是很小的土制冶煉爐,消耗和浪費了大量的木炭和銅鐵礦石,而且這些銅鐵經過反復冶煉仍舊不堪大用,但不得不否認,大秦這種金屬冶煉的基礎工業已經具有了一定的規模,產量自然也不少,這個規模放眼如今的地球幾大帝國之中,應該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四人策馬一路向北而行,沿路都是銅鐵工坊,為了維持這么多工坊的工奴以及其他人員的吃喝用度,除開運送銅鐵和礦石木炭的商隊之外,販賣糧食的商隊每日也是絡繹不絕。
“小郎君,宛城郊外一共有六百余家銅鐵冶煉作坊,每年產的銅鐵不計其數,工奴不下三萬人,就光是每日吃喝供給就是一筆無法計算的數字,這也讓許多販賣糧食的商賈賺到堆積如山的錢財!”看見陳旭好奇,帶路的男子小心翼翼的解釋了一下。
而陳旭此時也有些明白為什么當初秦始皇要把全國的銅鐵商人都遷徙到南陽郡來了,第一不光南陽是中原腹地,處在南北交通的中心,這里冶煉的銅鐵可以通過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運送到全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糧食。
要把這幾百家銅鐵商賈集中到一起管理,消耗的糧食必然是一個天文數字,也只有南陽郡這種農業發達的地區才能夠了支撐這么大的日常消耗,而且這還僅僅是宛城附近而已,整個南陽郡三十余縣,除開雉縣這種極度偏遠的貧苦山區之外,幾乎每個縣都有數量不少的銅鐵作坊,整個南陽郡參與銅鐵冶煉和加工的人數接近十萬,這還不算那些燒炭、開礦、運輸等配套的周邊人員,因此除開種糧之外,金屬加工業已經成為南陽的支柱性產業,吸納了數十萬計的人口參與其中。
雖然這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從六國抓捕的奴隸,其中也有不少流民、刑徒、匪徒、罪犯,甚至是像腳舍主人這種純粹被人強行剝奪戶籍之后發賣來的平民。
無論是什么人,一旦被買到這些工坊變成了奴籍之后,基本上一輩子都會凄慘無比,就為了一口飯食每日辛苦勞累,吃不飽穿不暖,比之最貧窮的貧民還不如,一不小心生病或者受傷,坊主也絕對不會給予治療,只能哀嚎等死,而且這種原始的冶煉作坊,充斥著濃烈的硫碳氣息,天長日久的熏陶下來,病變在所難免,更何況時常還有煉爐坍塌翻倒的事情發生,因此死亡對于這些工奴來說猶如家常便飯,所有人都處于一種朝不保夕的境地。
而這些被強行遷徙來南陽郡的銅鐵商賈,到底又有多少是忠于大秦的完全就是個未知數,而這些工奴又有多少人自甘過這種生不如死的被壓迫生活,更是一個未知數。
大周的奴隸制度雖然已經徹底瓦解,但奴隸依舊存在。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鑄成我們新的長城……
陳旭心中沒來由的突然響起這一首歌,同時眼前仿佛看見無數紅旗席卷,那些衣衫襤褸被鞭笞喝罵的工奴都揮舞著鐮刀斧頭咆哮而起……
尼瑪,老子是不是昨夜沒睡好!
陳旭搖搖頭把這個詭異的場景從腦海里趕出去。
馬蹄得得,半個時辰之后,在男子的帶領下四人來到一片小山附近,而山中有數十道或黃或黑的煙柱沖天而起,看規模,里面定然有一家非常巨大的銅鐵作坊。
“小郎君,應該就是這里了!”中年男子回頭說。
四人騎著馬順著一條還算平整寬闊的馬路往前走了三里左右,然后看到一道由削尖的粗大原木組成的巨大柵欄將路擋住山谷,柵欄后面還有數丈高的兩座塔樓,兩邊是挖開的陡峭山壁,已經無法通行。
“何人鬼鬼祟祟,報上名來!”突然塔樓上一個粗狂的聲音傳出來。
“我是馬騰公子屬下胡寬,有事要見你們坊主!”男子騎在馬上大吼。
“稍后,等我前去通報!”塔樓上一人順著木梯下來,騎著一匹馬離開,等了差不多一刻鐘,幾個人跟著一起返回來,隔著柵欄對著陳旭等人看了幾眼之后其中一個中年大聲說:“坊主今日不在,你們還是改日再來吧!”
“大膽,一個商賈也敢敷衍于我,小心我告知馬公子,你們坊主都要跟著吃罪去蹲郡尉大牢!”胡寬大怒。
“哈哈,我們早已耳聞馬騰如今并不在咸陽,你又何必來嚇唬我等,胡寬,不是我們不想放你進來,而是今日坊主的確不在,昨日他入城到現在還未歸來,如若你運氣好,今日在城中還能遇見他,有什么要事你就當面和坊主說吧,這山里只有燒炭冶銅的作坊和幾百個工奴,我們就不放你進來游玩了!”中年人隔著柵欄淡淡的說。
胡寬臉色很難看但又無可奈何的轉頭看著陳旭,臉色略有些蒼白,昨天陳旭說今日必須把腳舍一家人弄回去,但眼下人沒見到不說還被冷嘲熱諷碰了一鼻子灰。
“小郎君……”
陳旭一擺手制止了胡寬把話說完,這個商人能夠獨霸一座小山,里面數十座煙囪在冒煙,可見此人財力異常雄厚。
但不管財力如何雄厚,商賈的地位在秦朝都是極低的,任何時候都會小心翼翼,而眼前這些人卻膽子大的有點兒離譜,不管馬騰是不是回了咸陽,按正常來說也決然不會如此頂撞和奚落他的手下,而且用尖利的柵欄阻隔山谷,里面還設置瞭望塔樓,這一切都表現的極不正常。
這山里面有貓膩!
陳旭瞬間就有一些明悟。
但很快他就把這個念頭拋到腦后,自古以來官商勾結,有貓膩的太多了,沒貓膩的都早早的垮臺了,因此這并不什么問題,問題是老子不能白跑這一趟,二十多里地,來去至少都要兩個小時,騎著馬顛的腰疼菊花疼。
“王五,能不能打進去!”陳旭轉頭問。
“呵呵,陳里典看好,小七給我壓陣!”王五慢慢抽出腰間的大劍。
“你們想干什么”柵欄里面的幾個人頓時有些慌亂,那個中年人沖著陳旭幾人怒喝。
“駕”王五雙腿一夾馬腹,胯下的駿馬配合嫻熟,一人一馬猶如蛟龍一般沖了出去,如同飯盆大小翻飛的馬蹄濺起大片的泥沙碎石,眨眼之間王五就沖到了柵欄前面。
“起”伴隨著一聲王五一聲怒吼,手中馬韁往上一提,駿馬騰空而起直接越過兩米多高的柵欄轟然落在了山谷里面,幾個人驚慌失措的四散而逃,但那個中年人卻被王五瞬間追上,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劍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中年人嚇的一個哆嗦定在原地連呼饒命。
“去把柵欄移開!”在王五的逼迫下,中年人只好驚恐的返回到柵欄旁邊,用力的抬下來一根足有腰身粗細的巨木,然后將柵欄推開僅容一輛馬車進入的通道。
“幾位,坊主今日真的不在……”中年人驚恐無比。
“我就是來找幾個人,坊主沒在也沒關系,胡寬你告訴他,如若半個時辰之內我見不到人,就別怪我不客氣!”陳旭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說。
就在胡寬把腳舍一家人的相貌和買賣時間講給中年人聽的時候,山谷外面傳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和吱吱呀呀的車輪聲,陳旭往外面看去,很快就看到七八個騎馬挎劍的護衛簇擁著一輛單轡的馬車正順路而來。
“幾位,坊主回來了,有事你們盡管問他就好!”中年人瞬間也松了一口氣。
“你們是什么人”馬車很快順著通道也進入山谷之中,一群護衛看見王五還將一把大劍擱在中年人的脖子上,立刻都緊張的快速抽出腰間的兵器一起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