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洛陽,在三川郡官員的招待下吃過一頓豐盛的酒宴之后,回鄉探親的隊伍改道往南,往宛城方向而行。
陳姜氏、陳旭、贏詩嫚、蒙婉、杏兒和虞姬坐在最為豪華的一輛封閉的四輪箱式馬車之中,車廂內燃著碳爐,溫度溫暖如春,春夏秋冬四個貼身小仆女一路烹茶端水照顧,杏兒和虞姬坐在車廂的地板上走彈子跳棋,猴子悟空蹲在旁邊拿著玻璃彈子跟著跳來跳去的搗亂。
“旭兒啊,這么多禮物家里放不下怎么辦?”
陳旭靠坐在鋪著熊皮的椅子上打著酒嗝,陳姜氏和贏詩嫚蒙婉在織毛衣,通過鑲嵌著尺余見方一塊玻璃的窗戶看著后面跟隨的二十多輛滿載禮物的貨車,陳姜氏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擔心的說。
陳旭也有些哭笑不得,這些禮物也說不上多貴重,但卻也是普通老百姓消費不起的絲麻玉石和一些皮貨特產,這么多車加起來價值不下十萬錢,如果全部搬回去小河村,恐怕自己那三間土坯房就要塞滿,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娘,都是別人好心送的,您這話傳出去恐怕會讓人不高興,到了宛城送一些去水家,剩下的拉回清河鎮再獎勵分送一些給鎮上鄉民,再剩下一下帶回小河村,村里的鄉親也挨家挨戶送一些,可能就剩不下多少了!”陳旭搖搖頭說。
“夫君,水姐姐和虞大哥提前二十多天回來,不知道能不能在宛城見到他們?”贏詩嫚溫柔的轉身看著陳旭。
“是啊,水姐姐不在,我總感覺家里不那么熱鬧!”蒙婉的聲音帶著一絲稚嫩,但卻非常清晰悅耳。
“旭兒,既然是回家祭祖,輕柔不在的話就不太好!”陳姜氏的情緒也變得有些低落。
陳姜氏其實最喜歡的還是水輕柔,通情達理而且溫柔賢惠,與兒子也非常恩愛,去年陪著她在小河村整整一個寒冬,婆媳兩人相處的非常和諧愉快。
但因為水輕柔遲遲無法懷上身孕,加上正伯僑那個假冒神仙的一句話,讓她慢慢開始有些疏遠水輕柔。
不過這段時間水輕柔突然不在身邊每日問候聊天,陳姜氏也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像丟失了什么一樣,感覺心頭堵得慌。
她感覺水輕柔的離開或許是因為自己對她疏遠有關系。
這讓她也有些愧疚。
如今兒子又娶了公主和婉娘,還有一個侍妾范采盈,日后家里添丁添口是必然之事,水輕柔生或者不生孩子,對于這個家庭來說已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從水輕柔離開之后,兒子開始變得情緒低落,經常沉默寡言不愛說話。
陳旭的變化不光陳姜氏知道,贏詩嫚和蒙婉也深有體會,因此每次都不敢輕易的提到水輕柔,害怕陳旭不高興。
但眼下快到宛城了,水輕柔的娘家就在宛城,陳旭必然還是要去拜訪一下。
因此所有人都希望能夠在宛城見到水輕柔,然后一起回小河村,一家人才能美滿和睦。
“輕柔不在宛城,他和虞大哥回魯山找她的師尊去了,今天傍晚就可以到達魯陽,暫時在魯陽縣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上魯山一趟,看看輕柔在不在山上?”陳旭說完之后臉色慢慢變得沉默。
如果沒猜錯,水輕柔斷然是不會在魯山的,如果赤松子在魯山,虞無涯必然會回轉咸陽通知他不要擔心,但這距離兩人離開咸陽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根本就沒有看到虞無涯的身影。
車廂里一陣寂靜,只能聽到火爐上的陶壺發出噗噗的熱水沸騰的聲音。
“小旭哥哥,姑姑是不是不回來了?”虞姬站起來搖著陳旭的胳膊。
“不會的,他和你爹爹找你師公去了,很快就會回來的!”陳旭把虞姬抱起來放在腿上說。
“可是我好幾次看見姑姑躲在房間里哭,還有一次偷偷收拾好了包裹,我問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她哭的更傷心了!說舍不得我們不會離開我們的……”虞姬緊緊的抱著陳旭的脖子,“小旭哥哥,你去把姑姑找回來吧,不然她肯定會一個人躲在別處哭的傷心!”
“你幾時看見水姑姑哭了,為什么你沒有告訴我?”陳旭感覺心里堵的慌,陳姜氏轉頭看著車窗外面眼圈兒有些發紅。
“是姑姑不讓我告訴你,她說如果我說出來她就不要我了!”虞姬細聲細氣的小聲說。
“旭兒,輕柔是不是真的不回來了?”陳姜氏抹著眼淚問。
“怎么會這樣?水姐姐和夫君兩情相悅異常恩愛,怎么會不回來?”贏詩嫚停下手里織毛衣的動作,一雙美目看著陳旭,臉色充滿了擔憂。
“是啊,夫君,水姐姐那么好,難道是因為我們的原因嗎?如果是這樣,還請夫君休了婉娘,換水姐姐回來!”
蒙婉慢慢跪在陳旭面前,精致絕美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凄然,雖然年幼,但她聰明靈慧,通過陳旭和陳姜氏虞姬的對話,已經猜到事情可能并不像陳旭開始說的那樣簡單。
“如果因為詩嫚的原因導致水姐姐離開,也請夫君休了詩嫚!”贏詩嫚也慢慢跪下來。
“詩嫚婉兒你們起來吧,輕柔離開和你們沒關系,是因為別的原因,你們也不用擔心,等明日或許就能在魯山上見到她!”陳旭把贏詩嫚和蒙婉扶起來。
“嫂子怎么能這樣?丟下我們就跑了,下次回來我不和她玩兒了……”杏兒嘟著嘴說。
“啪”陳姜氏一巴掌拍在杏兒的屁股上,“再瞎說我打爛你的嘴!”
“杏兒姐姐你不要說姑姑壞話,姑姑最可憐了,她從小就沒有爹娘,跟虞姬一樣,將來我嫁給了小旭哥哥一定不會一個人到處亂跑讓小旭哥哥傷心!”虞姬沖著杏兒嚷嚷。
“哼,才不要你嫁給兄長了,這么小點兒我還要喊你嫂嫂!”杏兒撇撇嘴委屈的蹲下來和悟空下跳棋。
“但是……但是爹爹早就把我許配給小旭哥哥了,你就是要喊嫂嫂……”虞姬也很生氣。
“不喊!”
“要喊”
“別吵別吵,不然娘親又要打屁股!”蒙婉和贏詩嫚趕緊一人一個把兩個小丫頭拉開,一人一個抱在懷里。
“哼,回家后我的狗狗不和你的狗狗玩兒!”虞姬哼哼著扭頭看著窗外。
“我才不稀罕!”杏兒也把頭扭到一邊。
陳旭哭笑不得的站起來打開車門說:“我出去騎馬透透氣!”
傍晚時分到達魯陽,陰霾的天空開始飄起雪花,天氣變得更加寒冷起來。
在魯陽縣令和一眾官吏的招待下,陳旭等人在魯陽留宿一晚。
第二天一早起床,天地早已白茫茫一片,雖然雪開始減小,但地上的積雪已經有半尺來深。
一群護衛收拾整齊,弓弩刀劍馬匹皆都裝備整齊。
看著七八里外但卻有幾乎近在眼前的伏牛山余脈那高聳參差的崇山峻嶺,陳旭幽幽的長嘆了一口氣翻身上馬,猴子也很興奮的跳上來蹲在陳旭的肩膀上不斷吱吱亂叫。
贏詩嫚和蒙婉也收拾整齊,披著裘皮的披風,腰間掛著短劍一起上馬。
“詩嫚和婉兒小心跟上,走,出發!”陳旭一磕馬鐙,拉扯韁繩調轉馬頭。
“旭兒,路上小心,若是上山的路不好走就早些返回,等過些日子雪化了再去……”陳姜氏非常擔憂的在后面喊。
“娘放心,我們會小心的!”陳旭轉頭回答。
一群護衛和禁軍也都隨即跟上,將陳旭和贏詩嫚蒙婉包圍在中間,一群人三十余匹駿馬便踏碎滿地的積雪快速往大山而去。
沒想到夜里會下一場大雪,因此陳旭本來打算獨自帶著護衛前去魯山,但贏詩嫚和蒙婉卻堅持要跟著一起去,陳旭想想也還是答應了。
魯山雖高,但也只有靠近山峰位置的那個山洞附近才比較陡峭,其他地方也并不是十分難行。
即便是因為積雪無法騎馬,等到了山腰位置可以爬山上去,實在不行還可以讓蒙婉和贏詩嫚留在山腰附近等待,一群武功高強的護衛和禁軍保護,不會有任何問題,頂多是人比較累一些而已。
半個時辰之后,一群人已經深入大山之中,沿著一條崎嶇的峽谷往里繼續行走了數里之后,兩邊的地勢開始逐漸升高,伴隨著稀稀拉拉飄飛翻卷的雪花,四周變得越發寂靜。
嘚嘚的馬蹄聲夾雜著護衛和禁軍的呼喝傳遞消息的聲音,山谷中微微震動,一些落在樹枝上的積雪撲撲啦啦的承受不住落下來,如同煙霧一般隨風飄散。
偶爾幾只錦雞野鳥撲棱棱從樹林中驚飛而起,慌亂之中落在道路上,如同懵頭的呆鳥一般看著一群人不知所措。
大雪封山,這些鳥有些眼盲看不清環境。
如果是在平時,陳旭定然要安排人下去捕捉幾只帶回去做一頓美餐,但眼下他是一點兒吃美味的心情都沒有。
山野具寂,人跡罕至。
贏詩嫚和蒙婉策馬跟隨在陳旭的身后,前后左右具都是身穿黑甲的衛尉禁軍,這些都是參加過無數次生死大戰的武士,三五個人就敢劈殺猛虎,各種險惡皆都經歷過,這種還算平坦的山路自然不在話下。
而且還有一群護衛和禁軍早已深入前方數里挨著查看路徑,因此順著踩踏出來的痕跡一直往前,基本上沒有太多危險,頂多是偶爾會有被驚動的山鳥和野獸從樹林中竄出來驚嚇到贏詩嫚和蒙婉。
兩個時辰之后,已經接近午時,天空雪花漸停,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已經前行至靠近山頂的位置。
而到了這里山勢越發陡峭,懸崖峭壁到處都是,蒼松迎客,古藤垂掛,除開傳來的鳥鳴猿啼之外,四周迷霧漸起,處處山崖積雪宛若仙境一般。
“這里風景絕勝,果然是有仙家氣象!”
到了此處已經無法繼續起碼前行,因此所有人都下馬,尋一處稍微寬闊平坦的地方把馬拴好,贏詩嫚和蒙婉兩人從未出過這么遠的門,更沒有見識過這般美麗的風景,因此看著這種虛無縹緲的雪山奇景,忍不住驚嘆不已。
看著贏詩嫚和蒙婉額頭已經隱隱冒出一層汗珠,陳旭仰頭看了看赤松子隱居的那一處位置說:“詩嫚,婉兒,此處上去還有差不多三里路,路上積雪難行,你二人便在此處等候!”
“夫君,我們好不容易來到此處,還是想上去看看水姐姐從小隱居生活的地方!”
“請夫君成全,這里風景都如此絕美,想來山頂更加令人心曠神怡,我們從小在咸陽長大,也從未領略過天地間這種奇異景色!”
兩個女人都請求跟著一起上去,禁軍頭領也說:“侯爺,此處荒山野嶺,如若分開還不好照應,一起上去,我等定然保護好二位夫人的周全!”
“那就飲食休息片刻,留幾人照看馬匹,然后上山!”
“喏”一群護衛和禁軍都一起抱拳,然后各自打開馬背上的褡褳,取出水袋和干餅開始狼吞虎咽。
陳旭也從褡褳之中取出暖壺和一些餅干,和贏詩嫚蒙婉也各自吃了一些之后就吩咐出發。
雖然這里距離山頂不過三里,但山路卻異常崎嶇陡峭,陳旭來過兩次,不過前兩次皆都是晴天,雖然難行但卻有驚無險,但今日山路上到處都是積雪濕滑不堪,在一群護衛和禁軍的保護下,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好不容才終于爬上山頂。
繚繞的山霧從四面八方的山谷之中升起,陡峭的山崖上青松古藤在云霧之中隨著呼嘯的寒風變換莫測時隱時現。
一個山洞,一塊天然的平地,一棵數人才能合抱的古松,一方石桌,兩個石凳,這就是山頂的風景。
天地寂寥無聲,除開積雪之外入眼看不到任何有人活動的痕跡。
一群護衛和禁軍都被陳旭要求留在平臺下面不準上去。
而此時他和贏詩嫚蒙婉站在山洞前面的空地上,看著空蕩蕩的場景,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也完全變成了失望。
“吱吱”
猴子從陳旭的肩膀上約下來,一路尖叫著竄進山洞之中,在積雪中留下一串腳印。
“夫君,看來水姐姐不在這里!”贏詩嫚輕輕的挽著陳旭的手說。
“原來水姐姐從小就是在這里長大的,可是這里卻太安靜了,除開松樹和山洞,什么都沒有!”蒙婉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情形,也輕輕的依偎在陳旭懷里輕聲說。
“你們在這不要亂走,我去看看!”陳旭放開兩個女人,慢慢踩著積雪一步一步走到松樹下,因為松樹的遮擋,石桌上并沒有落雪,除開一些掉落的松針之外,上面依舊擺放的一個土陶茶壺和一個陶杯,就仿佛在這里已經放置了千年萬年從未曾移動過一樣。
“吱吱”猴子從山洞里面連蹦帶跳的跑出來,跳到石桌上,爪子上還抓著一張卷在一起的麻漿紙。
陳旭激動的將麻漿紙一把抓過來,扯開一根細細的草藤,展開,上面是虞無涯的字跡。
“恩公,我已經找到師妹,大師兄留下書信,師尊數月前去云夢拜訪鬼谷子前輩,我們前去云夢尋找師尊,還請勿要擔心,只要找到師尊我便即刻去咸陽尋您告知詳情,勿念,無涯拜上!”
書信很短,字跡非常潦草,看起來是匆匆寫完之后放在山洞之中的。
不過看完之后陳旭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這次來沒有找到水輕柔,但卻已經知道了她的去向。
如若開春之后虞無涯還沒有回來,自己就去云門山一趟尋找,只要有任何蛛絲馬跡,定然終會找到水輕柔。
贏詩嫚和蒙婉兩人也慢慢走了過來,看著陳旭手上的書信,贏詩嫚輕聲問:“夫君,是否是水姐姐留下的書信!”
陳旭搖搖頭把書信遞給贏詩嫚說:“不是,是無涯大哥留下的,他們去了云夢山,只要知道他們的下落便好,我進山洞去看看然后就下山!”
陳旭走進山洞不過片刻就走出來。
山洞里面除開幾個很舊的草編蒲團之外,就只有一方石桌,除此以外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走吧,我們回去!”站在懸崖前面,看著四周繚繞翻騰的云霧和四周高低錯落的皚皚群山長嘆了一口氣。
“此處雖然是美景,但也太孤單寂寞,真不知道水姐姐是如何能夠在這里堅持八年的時光?”贏詩嫚看著山腳時隱時現的魯陽縣城和白雪遮蓋的皚皚原野,還有幾條如同樹枝一樣的小河輕聲說。
“輕柔和你們不一樣,和我也不一樣,她的心不在凡俗之中,如果不是遇上我,她或許活的更加快樂,凡俗的熙熙攘攘讓不適合她,但她卻愿意為了我去忍受塵世的苦,但無論她去了哪里,這天大地大,我總有一天會把她找回來……”
陳旭轉頭看著跟隨在身邊的兩個容顏無瑕的少女,牽著她們的手:“詩嫚,婉兒,若果有一天,我想拋卻這凡塵俗世,想和輕柔一樣遁入這山中過這種平靜淡然的寂寞生活,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
“夫君,我們愿意,只要能夠陪著夫君,哪怕再苦再累再寂寞,我們都能忍受!”贏詩嫚和蒙婉趕緊一起福身行禮。
“我也只是說說罷了,走吧,這次讓你們跟著我來,路上受苦了!”陳旭牽著二女,再次轉頭看了一眼孤寂的山洞,然后長吐一口氣轉身下山。
猴子從背后跳上來蹲在陳旭的肩膀上。
待一群人下山,山頂再次恢復先前的空寂,只是雪地上留下幾行腳印,似乎在向這茫茫山嶺訴說著往日的寂靜與安寧。
而依稀還有一個身穿粗布素裙的小女孩盤腿坐在在松樹下,小臉嚴肅認真的傾聽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在娓娓講述生澀玄奧的道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