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氣轉涼。
整個大秦都進入火熱的秋收之中,今年風調雨順,秋糧再次喜獲巨大豐收,全國幾乎是倍增之態。
從各地傳回來的公文和監察情況來看,今年各郡稅糧都比往年多了一倍,各處糧倉全都積粟如山,陳旭在雉縣的三千戶食邑和涇陽縣的三千戶食邑和封地也皆都喜獲豐收,比之去年大旱之下的收成來說直接翻了一倍不止,封地和食邑的糧倉雖然都擴大不少,但還是堆積不下,因此陳旭干脆免收了不少貧困莊戶的稅糧。
而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治療和調養之后,李斯已經能夠下榻。
陳旭也親自去探望過一次,大病一場之后的李斯神態更加老邁,原來花白的須發皆都銀白如雪,滿臉的褶子更多了幾層,看起來有一些風燭殘年的味道。
在李斯病重期間,有許多大臣暗中進言推舉清河侯暫時代任左相,但皇帝一直沒有表態,陳旭偶爾也聽到過這個消息,但也并沒有當一回事。
按照皇帝對李斯的信任,只要李斯一天不死,或者一天不主動請辭左相職務,皇帝是不會主動罷免他的官職的。
至于讓陳旭代任左相,或許皇帝有過考慮,但也許還沒到最好的時機。
隨著幾個大型的水車磨坊的修建成功,水泥的產量也在不斷的增大,隨之而來的就是東方道的修建速度越來越快,許多工程隊都在搶時間,都想在進入冬季之前完成工程任務,因此每天都有雪片一般的消息不斷從東方道上傳回咸陽,根據東方道總署的統計,眼下才八月,但整體工程進度已經完成了八成,距離年底還有近四個月,足夠按質按量完成東方道的修建。
而這個消息也大大刺激了所有參與集資修建東方道的商賈,私底下都開始談論起來明年解除壓制商賈律法后的各種打算,而這個打算自然是都擦拳磨掌擼袖子準備大干一場,籌備錢財要在自己熟悉或者看好的行業大舉投入資金搶占先機。
最近一個多月陳旭很安靜,大部分時間都泡在自己的封地和農莊查看秋收情況,同時針對冬播和明年的種植養殖做一些規劃和指導。
二月底種下的胡椒一直漲勢都不錯,但畢竟還是播種晚了一個多月,大量的胡椒花期還未結束便開始凋落,因此大部分胡椒都沒有成熟,但還是有些長的快營養充足的胡椒成功授粉結實,幾畝胡椒田也出現了一串串綠色或者紫紅色的果實,在秋收之際慢慢成熟。
根據陳旭的觀察,大致能夠收獲七八斗的樣子,估計重量有一百多斤,雖然這個產量對不起如此巨大的播種面積和付出的辛勞,但卻也讓陳旭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胡椒能夠在咸陽種植成功,而且還能收獲這么多,那就表示大秦眼下的溫度和氣候還是適合胡椒生長,今年收獲之后,明年安排家仆和農學院的學生去南方尋找水土合適的地方去大面積栽培,再過兩三年,必然每年會后數千甚至數萬斤的收獲,然后把這些種子不斷傳播出去,讓南方的百姓在房前屋后種植,然后出售給經營香料的商賈,這樣這味難得的香料也能夠讓更多的人品嘗到,為制作食物增加異域風味,同時也可以給農民增加一些額外的收入。
八月初,剛剛恢復身體不久的李斯入宮拜見皇帝,數日之后有謁者手持諭令來到清河別院,通知陳旭明日參加朝堂議政。
第二天一早,陳旭收拾停當,天色蒙蒙亮便乘車進城。
仲秋時節,渭河兩岸的莊稼全部收割完畢,農田里面只剩下了一片枯黃和一堆堆的粟草。
渭河水嘩嘩流淌長流不息,兩岸田野霧氣彌漫,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綿延起伏的巍峨太乙山脈,如同一條巨龍俯臥在渭河平原上迤邐往東南翻騰而去。
對于皇帝突然要他參加朝會,陳旭還是如同這渭河平原的茫茫大霧一樣看不清楚。
而且自從嬴詩嫚懷孕之后,陳旭也不怎么關心朝堂政務,除開巡邏食邑封地就是在家陪著嬴詩嫚,每天換著花樣給她做各種營養美味,短短一個多月過去,嬴詩嫚就胖了一圈,身姿豐滿更顯花容月貌,雖然才十六歲的年齡,但卻慢慢有了一股母性的光輝。
云妃每過一旬就要前來探望一次,甚至還專門派來幾個熟悉照料孕婦的中年宮女負責照顧嬴詩嫚起居生活,整個侯府的重心眼下全部都關注在嬴詩嫚和腹中的胎兒,在這個異常看重子嗣的年代,清河侯的第一個嫡子或者嫡女將會是整個咸陽民眾關注的話題。
霧氣彌漫的朝議大殿門前的廣場上,各種雙轡四轡的馬車陸續而來,看見陳旭之后,幾乎所有來上朝的官員都要拱手向陳旭道賀。
朝議大殿之中,李斯蒙毅馮去疾三位上卿已經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做,三人的表情雖然一如既往的平靜,但陳旭路過李斯身邊的時候特意留心觀看了一下,心理也感慨不已。
月余未見,李斯須發全白,雖然梳理的整整齊齊,但卻看得出來精神非常頹弱,臉頰消瘦皮膚干枯,眼眶深陷甚至眼神都帶著一股灰敗。
風燭殘年行將就木。
這就是李斯眼下的狀態。
陳旭雖然略有些不忍,但卻很快將這個想法拋到了腦后。
政治斗爭素來就你死我活,李斯作為頑固的法家門徒的中流砥柱,想和他媾和如今沒有了任何的機會和可能,再說陳旭也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和這種浸淫官場數十年的老狐貍斗智斗勇,因為隨著時間不斷的流逝,大秦的未來陳旭也越來越不好掌控,主要還是皇帝的心思捉摸不透。
雖然陳旭修建了東方道,拿出了地球儀,也不斷在推動各種能夠讓大秦富強的改革措施,但在眼下這種時代,王侯公卿都不怎么關注老百姓死活的思維下,實際上貴族統治依舊牢牢占據著上風。
哪怕諸如馮去疾這種支持改革的實權上卿,他關心的也不是老百姓吃飽穿暖甚至死活,而是是否能夠讓他的工作變得更輕松更方便,更加有利于掌控而已。
皇帝的思維也同樣如此,并沒有太多關心老百姓的念頭。
李斯一天不死,一天權勢在握,那么陳旭便一天不能完全放心。
更何況李斯如果繼續秉持朝政,而皇帝的視野也已經完全開闊到整個地球,如果陳旭不能占上風的話,那么可能最終會有人來摘了陳旭辛苦種下的這顆桃子。
陳旭如此辛苦推動的改革,自然不想為他人做嫁衣。
所以李斯識相的話,就應該放權甚至是提前告老還鄉落一個善終,不然真的到了兩人圖窮匕見的時候,陳旭必然會雷霆萬鈞之勢將他轟殺,哪怕當著皇帝的面,陳旭也不會有半分猶豫。
幾年在咸陽和朝堂混下來,陳旭再也不是當日初來咸陽之時,更不是在清河鎮廝混的年月。
拯救大秦,拯救華夏文明,阻止那場史無前例的屠殺,唯有以殺止殺。
如果李斯不認輸,那么他必須死!
陳旭面無表情的從李斯旁邊大步走過,然后坐在自己的專屬大椅上,目光掃視整個朝議大殿,眼眸中帶有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
無數本來好奇李斯和陳旭今日突然一起來上朝到底意味著什么,但在接觸到陳旭的眼光之后,沒來由的都微微打了一個哆嗦,靈魂都帶著一股寒氣的趕緊低下頭沉默不語。
卯時,皇帝幾乎分毫不差極度守時的從殿后出來,君臣見禮入座,大殿上很快就安靜下來。
病重一個多月的左相和一個多月不來上朝的清河侯同時出現在朝堂之上,今日朝議的重點必然與這兩個與皇帝最為器重的大臣有關。
果然,短暫的安靜之后,皇帝還未開口,李斯首先就站了起來,手持笏板走到大殿中央跪地行禮說:“陛下,臣病重月余,耽誤諸多政務,今日向陛下乞罪!”
看見李斯行如此大禮,秦始皇也站起來親自走下九層臺階將李斯扶起來說:“愛卿常年操勞政務,勞苦功高,何罪之有,今日愛卿身體康復重新履職,朕心中歡喜之至,來人,為李相座椅鋪上熊皮……”
“喏”站在殿后的宮人很快抱來一塊黑熊皮褥墊鋪在李斯的椅子上。
“天氣轉涼,愛卿大病初愈切記保暖,稍后還有諸多公務需要愛卿協助處置,還請入座!”秦始皇滿臉關切的說。
“老臣多謝陛下,愿肝腦涂地以報陛下!”李斯神情大慟,一雙老眼之中有渾濁的淚水滾落下來。
君臣這一番表演似的舉動讓滿朝文武皆都沉默。
李斯蹣跚之態走到自己座椅前面,并未坐下,而是再次拱手行禮說:“陛下,今日老臣上朝,實為有一事想要陛下和諸位同僚作證……”
陳旭臉皮微微一抖,臉色瞬間有幾分陰冷,只以為是李斯要爆出五毒舒魂水的事情用來指證他。
而滿朝文武皆都微微一陣騷動之后全都轉頭看著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