嶗山綿延巍峨,峰巒疊嶂云霧繚繞,如同一方世外仙境一般聳立在東海之濱。
在嶗山腳下礁石遍布的一處海灣中,七八艘遍體傷痕的海船用粗大的纜繩系在岸邊的礁石上,隨著海浪起伏顛簸。
岸邊的沙灘礁石叢中,數百裝束各異的男女老少在這片海灣已經躲藏了一個多月,滿地都是堆砌的簡易火灶和隨地擺放的鍋碗瓢盆,一些用簡單的木石和樹枝茅草搭建的草棚散落在岸邊的樹林和礁石當中,草棚附近,到處都是丟棄的鳥獸魚龜的骨頭甲殼,方圓數里的范圍一片狼藉。
一場暴雨在不遠處的大海上醞釀,層層疊疊的烏云伴隨著閃電風暴正呼嘯而來。
一個須發灰白身穿葛衣相貌清奇的老者如同一塊石頭一般盤腿坐在一塊礁石頂上閉目吐息,而身邊來來往往都是船工孩童在收拾海灘上凌亂擺放的物品。
一個身穿短衣扎著道髻的中年人和一個身穿道袍的方士在幾個墨徒的護送下從嶗山上急匆匆下來,很快就來到老者面前。
“父親,暴雨將至,還請暫去山洞之中避雨!”中年人恭恭敬敬的對著閉眼的老者行禮。
“無妨,海船建造的如何了?”老者慢慢睜開雙眼,眼眸深處似乎有一股瑩瑩白光一閃而逝。
“回父親,十艘海船已經建造過半,在入秋之前必然能夠全部按時完工!”中年人回答。
“一切順利就好,盧生,瑯琊縣令籌備的糧食衣物還有鋼鐵煤石是否已經齊備?”
“糧食衣物已經籌備完畢,足夠支持千人兩年之用,鋼鐵煤石如今也籌備近十萬斤,不過這些物品太過沉重,恐怕到時候不好運送,攜帶太多恐怕會壓壞海船……”身穿道袍的盧生有些擔憂的說。
“無妨,鋼鐵煤石雖然沉重,但攜帶也有好處,可以壓住海船抵抗風浪,何況我們也不一定要全部帶上,你趕緊安排船工去瑯琊縣將這些鋼鐵煤石先行運送到那處荒島之上,只等海船造好,我們即刻帶著童男童女啟程出海,這一次,必然會找到瀛洲……”
老者說話之時從礁石上一躍而下,輕飄飄的踩在沙灘上竟然沒有絲毫聲音。
盧生略微有些驚恐的看著黃石公的雙腳,然后看了一下自己雙腳下踩出來足有一寸深的腳印,忍不住往后退了幾步,“黃石公,你確信我們這次一定能夠找到瀛洲仙島?”
“放心,老夫在東海呆了數十年,又在荒島之上觀察近三年,最近每日夜觀天象,已經找到了去往瀛洲的方向,此次必然成功,你趕緊去安排人運送煤石……”黃石公袖袍一擺就往山腳下的一個石洞走去。
盧生眼神中閃過一抹恨意,如今他們一群方士完全被黃石公控制,哪怕離開這個港灣出去拜見瑯琊郡的官員,也都有墨徒左右相隨,想逃都逃不掉。
如果這次出海還是找不到所謂的瀛洲仙島,至此就將徹底淪為孤魂野鬼再也回不得中原。
而這一切,都是黃石公從中作梗。
若是當初不聽黃石公的攛掇,他和侯公韓終等人也不會上書始皇帝出海尋找神山和仙草,也自然不會落到今日這種地步。
但眼下后悔一切都晚了。
特別是上次被赤松子的弟子和羅生堂的弟子夜襲營地之后,一群方士更加提心吊膽。
而這些人的背后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的人物,那就是清河侯陳旭,一旦被陳旭追查到任何蛛絲馬跡,他們絕對會被太乙神雷轟殺成渣。
何況黃石公竟然還將那些人都困在海外的荒島之上,而且其中一個還是清河侯的正妻,這個梁子已經結下再也化解不開,如論此次成功與否,他們都只能亡命海外回不得中原。
如今,他們這群神仙家的方士徹底就綁在了黃石公這條賊船上再無擺脫不了。
“唉”盧生長嘆一口氣轉身往一艘大船走去,同時讓身邊的幾個墨徒招呼船工解纜上船。
看見幾艘海船都迎著風浪啟行去瑯琊,盧生站在船頭看了一眼黃石公避雨的山洞,臉色更加陰鷙的緊握了一下拳頭,然后走入船艙之中的一間艙房。
艙房很小,橫豎不過兩丈的空間,除開固定在窗戶邊的一張低矮的案桌之外,地面上擺放著簡單的被褥和衣物,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物品,一個須發灰白的老者盤腿坐在蒲草墊上打坐,半邊臉頰塌陷結滿傷疤,缺失了一條胳膊,身上還纏著麻布,頭發如同亂草一般看起來就像一個從墳墓里面刨出來的野鬼。
“侯公,身體好些沒有?”盧生席地坐下之后詢問。
老者睜開僅剩下的一只眼睛,露出猙獰可怕的目光搖頭:“老夫如今這般模樣,好是不可能好了,能留的一條性命茍延殘喘而已!”
“侯公也切莫灰心,如今新的海船很快就可以打造好,黃石公說此次出海必然能夠找到瀛洲,若是瀛洲真有長生不老的仙草,侯公說不定就能恢復過來……”
“恢復,哈哈……呵呵……”老者笑的如同夜梟一般難聽,“我等上了黃石公的惡當,此生莫說是恢復,能夠死在中原就算是善終了,若是海外真有神山仙島,那清河侯為何會阻撓皇帝,所以我眼下已經相信,海外并無神山仙島……”
“唉,那又如何,終歸還是有一份希望罷,如今童男童女和糧食衣物已經再次齊備,黃石公安排我去把瑯琊縣令籌備的鋼鐵煤石運送到那荒島之上,只等大船造好就可以再次出海!”盧生看著窗外狂風呼嘯的海浪嘆口氣說。
“韓終眼下去了何處?”老者問。
“韓終也自知此生可能無望再返中原,為了我等不至于斷子絕孫,他帶著一群墨徒和門下弟子在瑯琊附近收羅一些資質不錯的平民女子,準備帶著一起出海!”盧生幽幽的說。
“也好,由得他去吧,若是真的找到瀛洲,希望門下弟子最后還能留下一些血脈,有朝一日還能返回中原,把我等的骨灰帶回來,免得真的做了孤魂野鬼!”老者慢慢再次閉上一只獨眼不在說話。
距離嶗山海外百里的一座海島之上。
一個年輕貌美的絕色女子站在海灘邊上,迎著呼嘯的海風,略顯破舊的黑色衣裙獵獵隨風激蕩,緊緊的裹在她的身上顯露出窈窕的身姿。
女子手中捏著一把短劍,看著波濤茫茫翻滾起伏的海面,臉色茫然而凄涼。
自從被黃石公打傷之后丟棄在這座荒島,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近一個月。
除開同樣被困在島上的師兄等人之外,就只有留在島上的五個墨家門徒和七八個童男童女,這座海島上平日就只有海鳥和風浪為伴,再也沒有見過任何陌生人出現,莫說是海船,就連木板都沒有看到過。
一個身穿短卦的年輕墨徒從木棚里面出來,看著迎風站在海灘上的黑裙女子,臉上露出極其癡迷的神情呆呆的看了許久之后,這才鼓足勇氣慢慢走到女子身后一丈距離抱拳行禮說:“侯妃,馬上暴雨就要來臨,還請回木屋避雨,免得淋雨受了風寒,這荒島上缺醫少藥,恐會落下隱疾!”
黑裙女子沒有回頭,而是沉默了許久問:“韓崢,你們墨家為何要這么做?”
年輕墨徒同樣沉默了許久搖頭,“崢不知道,我和師尊只是按照師公的吩咐行事,師公推測數年之后中原將有大亂,他是要帶我等出海避禍!”
“墨家行事本就特立獨行與中原百家門派格格不入,自從墨翟死后便越發混亂不堪,教條生澀頑固不化,不容于帝王,不容于百姓,如今又蠱惑皇帝出海尋找神山仙草,你們如此作為,實乃自掘墳墓自取滅亡之道,你如今正值年輕有為之時,家中尚有父母和弟妹,難道就想一輩子流落海外孤獨終老么?”黑裙女子淡淡的說。
“師命難違,崢不知道該如何……”年輕墨徒嘴巴張了幾下低聲回答。
“韓崢,我想求你一件事!”黑裙女子轉身,一雙美目靜靜的看著年輕墨徒。
年輕墨徒迎著這雙清澈見底的美眸,臉色呆滯了一下趕緊低頭抱拳說:“還請侯妃吩咐,韓崢能夠做到必不推辭!”
“如若我死,還請你幫我把這柄短劍帶回中原交給我的夫君!”黑裙女子把手中的短劍伸到年輕墨徒面前。
年輕墨徒身體微微一抖,仍舊低著頭不敢看女子的雙眼,“侯妃勿要如此悲涼,雖然眼下您被困在孤島,但也并非沒有返回中原的一天……”
“我……我不能再去見他,你秉性善良,本不該落入墨家跟著淪落天涯,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能夠逃出去,回歸中原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天下間至愛,莫若父母,天下至情,莫若夫妻,我自小失去父母,但后來認識夫君,才終于品嘗到人間情愛,但我卻不能陪伴夫君相夫教子,如何還有臉面回去見他,短劍你先收下,將來若是能夠找到一個摯愛的女子,一定要好好待她,就像我的夫君待我一般,我想那才是人間至真至善的情緣……”
“侯妃……”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黑裙女子把手中的短劍輕輕放在年輕墨徒的手上,然后轉身繼續看著大海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