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八日,歷經四個多月巡游的始皇帝終于匆匆返回咸陽,馮去疾帶領三省六部的官員和十余位公子以及趙威帶領的王族出城三十里迎接,而咸陽百萬民眾也皆都自發出城,渭河兩岸人山人海喧鬧無比。
迎接盛況看似熱鬧無比,但所有人臉上卻都并不輕松,而是都帶著濃烈的忐忑不安和凝重。
清河侯被匪徒伏擊重傷本來聽說已經開始好轉,但幾日后病情卻急轉直下再次昏迷不醒,而且一群太醫和御醫皆都束手無策,恐怕接下來還會有更加不好的消息,由此帶來的就是整個咸陽一片愁云慘霧,城內城外的公交車還是一如既往的來回奔忙,大街上的報刊書亭也同樣一如往日堆滿書刊報紙,但所有人卻都情緒沉重壓抑,再也聽不見往日的熱鬧和喧嘩,行人說話都會不由自主的壓低聲音,而討論的話題說的最多的就是清河侯三個字。
渭河南岸,這里有一個超級巨大的建筑正在修建,已經挖出來一個巨大無比的基坑,往日有上萬的民夫在這里熱火朝天的忙碌,來往運送建材的車馬也絡繹不絕,但這幾天,這個巨大的工地已經暫時停了下來,因為不知道還有沒繼續修建下去的必要,如果沒有了清河侯的支持,所有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張蒼和陳平等陳旭的一群手下已經急的頭發都快掉光了,至于其他商賈更加夜不能寐,一旦失去清河侯,新的商律還能不能繼續推行還是未知數,那么剛剛得到的寬松政策和大量投資會不會轉眼化作泡影。
皇帝儀仗行至這個巨大的工地前面,看著臨行之前還熱火朝天的場景對比眼下的情形,還有迎接的官員以及兩邊跪拜的民眾無助而茫然的神情,秦始皇感覺有一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去清河侯府!”接見完馮去疾等文武百官之后,秦始皇吩咐直接去看望陳旭。
文武百官嘩然之時卻也都心有戚戚,皇帝從新野一路星夜兼程趕回咸陽,路上幾乎每日都會接到數道咸陽急報,關于清河侯的任何風吹草動的話題都被少府令趙威通傳到行轅,但前天在函谷關接到陳旭突然昏迷的消息還是讓他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慌亂。
皇帝巡游東南萬里,返回咸陽還沒來得及回宮便駕臨清河侯府,因此悲戚的侯府之中一陣忙亂之后迎接皇帝入府探望。
床榻之上,陳旭臉色灰敗慘淡,身上蓋著被褥呼吸微弱,秦始皇親手掀開被子,看著裹在胸口的厚厚繃帶還有血水沁出,忍不住眼圈微微有些發紅,“愛卿此次遭受匪徒伏擊,是朕照顧不周,不過愛卿放心,朕一定會將所有匪徒一網打盡為愛卿復仇!”
秦始皇握著陳旭冰涼的手許久,輕輕蓋上被子之后站起來,“徐太醫,去將苗醫敬獻的藥水取來,每日喂服一些,同時召集天下名醫,凡是有人能夠治好清河侯者,封侯爵,賞良田百頃,同時通傳天下郡縣,凡是活捉匪首季布者,賞爵十級,斬其首級者賞爵八級……”
皇帝回歸咸陽,瞬間整個咸陽雞飛狗跳。
返回皇宮不久,皇帝便駕臨朝議大殿,召集文武百官商討抓捕匪徒和征召天下名醫的諭令和榜文,而這兩條諭令也被登載于大秦都市報上,要求在一個月氏內傳遍天下郡縣鄉鎮。
諭令傳出天下震動,無數能人異士涌入咸陽,有醫道方士,有百家門徒,有英雄豪杰,諭令發出的當天,咸陽皇宮禁軍四出,手持令旗和諭令通傳關中諸地,大量軍卒和警卒隨之而動,無數平日名聲顯赫的豪俠和閑漢被捉拿入獄,短短數日便抓捕三千余人,其中凡稍有反抗逃脫者直接就被當場擊斃,而關中臨近的郡縣每日也都有無數奏書雪片一般遞入咸陽,各地都在大肆搜捕匪徒,一時之間民間風聲鶴唳,大量閑漢和游俠紛紛逃竄躲避。
在這種強勢壓迫和躁動之中,民間流言四起,暗中流傳大秦苛法殘暴,皇帝滅周王和諸侯得位不正,如今仙家弟子清河侯因為助紂為虐已經失去太乙仙尊庇佑,天下當恢復諸侯分治,三川河東兩郡有好幾個郡縣出現騷亂,雖然很快就被軍警強行鎮壓下去,一顆顆人頭被掛在了郡城縣城的墻頭上,血淋淋的猙獰場景令人不寒而栗,但流言和騷亂恐慌波及的范圍越來越大。
陳旭病情日漸沉珂,數十位太醫御醫駐扎在清河侯府商討病情診治,民間也有無數醫道方士應榜而來,商賈大車大車拉來各種藥材,侯府的倉庫庭院堆積如山,更有全國各地趕來的百姓每日在侯府附近焚香叩拜祈求太乙仙尊保佑清河侯,整個侯府之中到處都是川流不息的仆從和方士,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濃郁的化解不開藥水味道。
但即便是在如此境況下,陳旭的病情并沒有絲毫好轉,昏昏沉沉不見任何起色。
陳旭的病情每日都會數次稟報皇帝,而得到的消息讓皇帝越發焦慮和憤怒,因此每次太醫呈報病情之后,紫宸殿中總會傳來皇帝的憤怒咆哮,每天都有大量摔碎的瓷器玻璃和玉盞器皿被宮人清掃出來。
八月初八,一道軍報從隴西軍營而來。
據軍報載,七月初,大將軍蒙恬采用都尉英布計策,兵出隴西和朔方兩座大營突襲月氏王庭成功,俘獲月氏大王子和左平王等,斬殺月氏王庭精銳五千余人,斬月氏部族首領十余,部眾兩萬余人,眼下已經安排狄道侯李信鎮守月氏王庭,陰山侯江琥正押解月氏王族和俘獲的諸部首領回歸咸陽,一切都靜待陛下做主,臣蒙恬擅作主張出兵討伐月氏,有欺君之罪,還請陛下責罰云云。
責罰肯定是不會有的,這是一個不亞于征服匈奴和東胡的滅國之戰,是大秦皇帝登基之后又一場威名赫赫震懾四方的勝利,但皇帝此時卻沒有絲毫的心情來處置這件事,將軍報丟給李斯去和馮去疾商討如何安排月氏相關的一切事宜。
自從見到了陳旭的世界地圖之后,皇帝的心思早已不在西域這個狹窄的邊荒之地,征服月氏只是開路之舉,征服西方諸國把大秦龍旗插遍大地才是皇帝真正的心思,但若是沒有了陳旭的指引,他成就帝王之道的愿望不知道何時才會實現,而若是沒有陳旭這個仙家弟子目睹他的成功,皇帝感覺就算是把天捅個窟窿也興意闌珊。
李斯拿著軍報在府衙辦公室獨坐猶豫了許久,還是打消了入宮去找皇帝的打算。
他已經暗中聽聞皇帝打算在征服月氏之后就會安排一位公子去鎮守,效仿周天子分封諸侯,而這個諸侯最好的人選就是大公子扶蘇,一旦將扶蘇趕離咸陽,那么他將來成功的把握就又大了幾分。
可惜清河侯突然遇襲病重,此時去找皇帝打探討論此事必然會碰一鼻子灰。
何況天威難測,一旦讓皇帝起了猜忌之心,恐怕還會適得其反。
因此在思量許久之后,李斯還是只能拿著軍報去尚書省找馮去疾商量,看看如何盡快安置月氏,至于蒙恬等將士的軍功賞賜,只能等到皇帝心情好些之后再另行安排。
而對于陳旭的病情,李斯的心情很復雜,有驚喜、興奮、激動,也有糾結,忐忑和不安。
他執掌大秦中樞數年,本來好好的可以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但突然就跳出來陳旭這個攪屎棍,兩三年下來,他便感覺自己在皇帝的心目中已經日益開始邊緣化。
如果陳旭死了,那么他又可以重新得到皇帝的恩隆繼續執掌中樞,但是李斯又隱隱有些期盼和遺憾,他很想知道如果大秦繼續按照陳旭的改革走下去,到底會成為一種什么樣子,畢竟陳旭也并非要廢除法術,兩人的爭斗說不上你死我活,只是法術理念不一樣而已,而且陳旭修訂的新商律也讓他感覺如同推開了一扇神秘的窗戶,讓他一下看到了許多不同的風景。
因此陳旭的死活在李斯心中,充滿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