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三月,上巳節,秦始皇率領文武百官在咸陽城東門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春祭,而春祭結束的當天,秦始皇召集陳旭到紫宸殿奏對,討論的議題竟然是分封諸位公子的事情。
這件事從去年秋天拖到如今,皇帝看來也終于下定了決心,因此滿朝文武官員既感覺一顆心終于落地,同時又趕到無比的忐忑緊張。
一旦諸位成年公子分封出去,大秦四周的格局將發生巨大的變化,而且也將帶動朝堂和民間一陣劇烈的反應。
房間里一共就五個人,陳旭、李斯、蒙毅、馮去疾,然后加上皇帝。
陳旭坐在椅子上,雖然依舊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但心里同樣有些不安,偷偷的看了一下李斯馮去疾蒙毅三人,三個人看似一個個和平日一樣面無表情嚴肅認真,但一個個眉頭緊鎖,看得出來同樣心情不平靜。
“月氏雖然已經歸服,但卻不能一直空置放任不顧,眼下已經三月,西域雖然是苦寒之地,物產皆都不如中原富庶繁華,但也非是化外之地,需要其服我大秦王法,朕思慮許久,準備委派一位公子前去主持大局,封侯尊王,而去之后,必須尊我大秦號令,一切王法禮儀皆都要同我中原一般,車同軌、書同文、度同制,不僅要歸化法令,更要歸化其心,讓封地之民說我中原之語,習我中原之書……”
皇帝為分封打下明確的基調之后話頭一轉,微微看了陳旭一眼之后說:“分封一位王侯執掌西域,如今朕有六位成年子嗣,因此朕決定擇優而取,讓其各做一篇治國策論,今日召集四位愛卿來,就是幫朕參詳一下幾位王子的策論,看看哪位適合去執掌月氏和西域諸部!”
“陛下,老臣已經說過,分封乃是陛下家事,何須問我等外臣!”李斯依舊固執的站起來推脫。
“尼瑪個老狐貍!”陳旭不由在心里嘀咕一句,分封一個普通的王侯李斯看不上,但卻肯定一直在策劃推薦儲君之事。
馮去疾和蒙毅兩人對視一眼之后也準備開口推脫,但皇帝卻大袖一擺站起來,“西域雖小,但卻關乎大秦將來安危,朕不得不慎,諸位愛卿無需推脫,只幫朕參詳即可,至于人選朕自會拿主意!”
“臣等遵旨!”陳旭和李斯等四人只好一起拱手。
“喚六位公子進來!”秦始皇重新坐下對著內侍吩咐一句,很快扶蘇等六個皇子都身穿嶄新的繡袍頭戴玉冠在內侍的帶領下魚貫而入,與秦始皇和陳旭李斯等人挨著行禮打過招呼之后,秦始皇才開口:“今日考你們一道治國策論,二位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師就是考官,策論議題就是針對月氏和匈奴東胡諸部的治理,筆墨紙硯已經備好,你等就在紫宸殿完成,限時半個時辰!”
“兒臣遵旨!”扶蘇等六位公子一起行禮之后分別在內侍的引導下分坐在大殿兩邊早已擺好的案桌前面,有宮女磨墨伺候,攤開麻漿紙,提起毛筆,添墨凝神,六人神情各自不同,但唯獨都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
這場考試皇帝雖然沒有明說,但通過小道消息他們早就知道皇帝或許會通過這種考試來擇優錄取一個封王拜侯去執掌月氏。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待在咸陽,則可能還有一點兒儲君的希望,一旦分封出去,將來就只能作為大秦的附屬國君。
不過西域雖然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但相對于繼續窩在咸陽當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強的太多了,只要足夠努力,西域也大有可為,天大地大自己最大,開府建衙統領文武百官,每次上朝百官齊呼一聲恭迎大王,那愉悅和舒爽在夢里都會笑醒。
因此在繼續等待虛無縹緲的大秦儲君和蠻夷之地的國君面前,幾位公子有猶豫,有忐忑,也有決絕。
因為這件事其實他們早已知曉,今日就是給他們抉擇的時機。
而這其中就連滿朝文武都認為最有可能當儲君的扶蘇都有一些控制不住的激動。
他現在已經二十五歲,皇帝四十四歲,即便是他被立為儲君,但只要皇帝在一日他便只能當一天儲君,如果皇帝活到七八十歲,他估計自己都活不了那么久,何況皇帝對他親近儒家成見很深,曾經當面斥責過他數次,但在扶蘇心中,對儒家那一套尊古重禮的傳統仍舊非常熱衷,在他看來,大秦眼下各種困苦和動蕩,皆都是因為法令太嚴苛,道德禮儀缺乏所致,既然陛下不喜歡他,他更加愿意離開中原去執掌西域諸部,用自己喜歡的儒家文化去治理,到時候讓陛下看看他的堅持是有道理和成果的。
紫宸殿很安靜,六位公子都在或凝神思考或奮筆疾書,只能偶爾聽到一兩聲細微的咳嗽。
李斯似乎有些感冒了。
陳旭瞥了李斯一眼,發現這個老頭兒越發蒼老,不過精神看起來還是不錯。
老而不死是為賊,越是壞人越是活的久,都說人活七十古來稀,這大秦朝堂之上就李斯年齡最大,今年已經六十八歲,其間還大病過一場,但就特么不死,弄得陳旭非常郁悶。
皇帝端坐在大椅上翻看著案桌上的幾份奏書,陳旭也從衣袖中掏出一本書翻看打發時光,李斯馮去疾和蒙毅三人則正襟危坐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個時辰一晃而過,聽見大殿下面一個負責計時的宮人敲響銅鐘,隨著當的一聲,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幾乎同時抬頭,幾位公子表現的也皆都不同,有人輕松,有人嚴肅,有人惋惜,還有兩個依舊奮筆疾書,明顯是沒寫完。
很快六份策論便擺在了皇帝的案桌上,皇帝皺眉大致翻看了一下,直接將兩份還沒寫完的丟到旁邊棄之不顧,而剩下四份看罷之后讓宮人送到陳旭等人的面前,四人被皇帝抓來作為考官自然不敢大意,只能硬著頭皮互相把四份策論傳看完畢。
“四位愛卿以為哪位公子的策論最優?”秦始皇開口詢問。
“陛下,四位公子策論皆都沉穩詳實,深得治國之道,老臣以為無法辯出優劣!”李斯還是第一個開口,但依舊是和稀泥。
“馮相可有不同看法?”秦始皇微微皺起眉頭。
馮去疾內心苦笑一下不得不開口:“陛下巡游之時,幾位公子都跟隨臣在朝堂學習處理政務,在老臣看來,幾位公子皆都性格沉穩有度,待人勤懇有禮,辦事井井有條,皆都是仁德賢能之臣,但時至今日,老臣不得不再次提醒陛下,儲君之位尤甚,還請陛下三思,眼前幾位公子皆已成年,陛下之心思老臣不敢擅自猜測,但西域和大秦實在是不能相提并論,儲君為上,王侯為下,一旦未立儲君而王諸位公子,那將來儲君之位何人居之?”
大殿之上無比安靜,六位公子全都忐忑不安的看著皇帝。
就像馮去疾說的,大秦儲君才是最大的,蠻荒之地的王侯完全相提并論,一旦把所有成年公子都分封出去,那么將來儲君自然只能從未成年的公子中尋找,按照古禮來說,這既不正常也不合乎傳統。
蒙毅想了一下拱手說:“陛下,臣以為馮相言之有理,大秦為重,如今陛下既然打算分封諸位公子,則還需盡早立下儲君,這樣才有外臣內王之禮,不然上下尊卑何在?”
“少師以為如何?”秦始皇轉頭看著陳旭。
“陛下,臣也以為馮相和蒙大人言之有理,早立儲君,則早日安定朝堂和天下民心,眼下幾位公子皆有治國之能,陛下何不先擇其一立為儲君,再分封諸王則順理成章!”陳旭臉色認真的站起來說。
秦始皇眼神在幾個兒子身上一一掠過,臉色變得非常嚴肅,甚至看得出來眼神中的掙扎和猶豫不決。
他沒想到今天一場分封考試,竟然會變成擁立儲君的結局,而這件事他的確沒有考慮好,如果儲君之事無法安排好,恐怕以后會君臣之間產生隔閡。
“陛下,兒臣雖不知策論是否上佳,但愿意為陛下分憂去鎮守月氏等西域諸部!”猶豫許久之后扶蘇咬咬牙突然站了出來。
李斯、馮去疾、蒙毅甚至皇帝全都滿臉驚訝直勾勾的看著扶蘇,陳旭雖然也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明白了扶蘇的想法。
其實扶蘇和陳旭交流過很多次了,關于大秦儲君的事陳旭都感覺扶蘇沒啥希望,一是皇帝的心思的確難猜,陳旭猜不透,二是扶蘇的重視儒家的治國理念和眼下大秦的法術治國的理念完全不合,扶蘇已經是成年人,而且這個時代的人都比較固執和堅持自己的理念,雖然皇帝要求諸位王子都好好學習荀子的治國思想,但實際上各自身邊都圍聚著一群形形色色的門客,平日談論灌輸的也是不同的治國理念,但唯獨都比較敵視法家。
作為最有可能繼承大秦皇帝正統寶座的扶蘇竟然舍棄儲君的機會要去鎮守西域,這件事令李斯蒙毅和馮去疾三人皆都無法想通,就連皇帝自己都呆了許久。
不管他立誰為儲君,扶蘇他其實想一直留在咸陽,即便是將來不立扶蘇為太子,而只要扶蘇還在咸陽,則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還感覺比較踏實,而一旦扶蘇離開咸陽而又沒有立下太子,則朝堂和民間必然各種猜測和非議四起。
面對扶蘇的請纓,始皇帝沉默許久之后揉揉額頭擺手說:“朕乏了,今日就此作罷,諸位愛卿先退下吧!”
“陛下保重身體,臣等告退!”
陳旭等人只能站起來告辭退出紫宸殿,扶蘇六人也一個個臉色陰晴不定的跟著內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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