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有什么話想單獨對旭言?”陳旭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有無盡的傷感。
“多謝清河侯當日留下的那一瓶藥劑,才讓老夫能夠堅持到賁兒得勝歸來,老夫一生征戰無數,殺人無數,閱人也無數,但從未見過清河侯這般神奇人物,就當是給老夫最后一個答案吧,你如此神秘莫測的出現,又如此費盡心機的改革,到底目的何在?”
“旭只為一件事來,那就是讓華夏繁榮昌盛,勿要復蹈前轍!”陳旭輕聲回答。
“前轍……何來前轍,是大周滅亡么?”王翦蒼老的臉上露出無盡的迷惑,輕聲的念叨中雙眼中的光華也開始慢慢消隱下去。
“前轍并非在前,后轍也并非在后,老將軍雖然不會明白,但旭希望老將軍此去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新的開始?!!”王翦渾濁陰暗的雙眸中突然閃現一抹明亮的光華。
“命運無常,誰能說的清楚,老將軍想要的答案旭已經答復,您是否還有其他需要旭做的事情?”陳旭不置可否的搖頭。
“唉……也罷……雖然老夫不懂清河侯所言為何,但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夫一生享盡榮華富貴,臨死也只有一念,離兒年少輕狂,清河侯日后還請……手下留情!”王翦聲音含糊沙啞,枯槁的臉上露出一種無法訴說的悲涼。
“老將軍知道些什么?”陳旭忍不住心頭一動。
“老夫能夠有如今之尊榮地位……非是依靠兵法和征戰,而是老夫知道取舍……陛下雖然雄才偉略,用人也極盡信任……但軍隊卻和朝堂不同,一個不慎便會尸骨無存,我王氏功勛太盛大秦無出其右,然如今之大秦,軍隊已經積弊日顯,老夫猜想清河侯下一步,就是要對軍隊下手改革……”王翦的聲音越來越含糊低沉,呼吸越來越短促沉重。
陳旭瞬間滿臉驚訝,短暫的愕然之后微微點頭:“不錯,老將軍目光透徹深遠,旭佩服之至!”
“哈哈……咳咳咳咳……”王翦似乎就像聽到了莫大的笑話一般,大笑之中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后身體一怔伸手一把緊緊抓住陳旭的手腕,一雙眼睛死死瞪著陳旭,“雁門關之事……還請……請看在袖……袖兒的情分上……手下……留……情……”
“啪嗒”
王翦用盡全部的力氣說出最后一句話,手臂跌落在床榻上,雙目之中最后一絲光華斂去慢慢閉上。
“上將軍”陳旭趕緊抓住王翦的手呼喊。
“哐當”臥室的房門被撞開,王賁沖入房間撲到床榻邊上。
“爹爹”
任憑王賁如何搖晃呼喊,王翦再也沒有了絲毫的聲息,而在陳旭的感受中,王翦的手也慢慢變得冰涼起來。
陳旭沒來由的感覺到一股傷楚和悲涼,眼角不知不覺趟下兩行眼淚,一代帝國軍神終于是熬不過命運的安排撒手人寰,從相識到現在,無數和王翦交往的記憶畫面從腦海中泛起,但和眼前躺在榻上已經氣息全無的枯槁老者怎么都無法對應起來。
而想起王翦最后的一句話,一個清秀絕美的女子仿佛突然浮現在眼前一般,一身青色長裙,手持寶劍柳眉倒豎,星眸之中閃爍著孤獨而凄涼的光芒。
陳旭甚至有些后悔,如果時間來得及,要是把王青袖還沒死的消息告訴王翦,會不會讓這個老者最后能夠走的高興一些。
上將軍病重不治去世,噩耗瞬間傳遍美原鎮,半個時辰之后,消息傳到咸陽,頓時滿城內外哭嚎之聲四起,許多平民頭纏白布為上將軍服孝。
始皇帝哀慟至極,返回咸陽之后宣布罷朝十日,諭令民間百日內禁絕婚嫁,同時任命長公子扶蘇代替自己再次率領文武百官前去美原鎮吊唁。
王翦逝世兩天之后,大秦都市報最新一期出版,頭版漆黑,用凹版印刷一篇祭文,標題用鏤空的巨大字體寫著:軍神隕落,永垂不朽!
而且用整整兩個版面詳細記述了王翦戎馬一生的輝煌事跡,最后還寫道王翦臨死前請求皇帝節儉安葬之事。
在大秦都市報祭文的感召和推動下,民間百姓也進行了規模浩大的祭奠活動,無數廟宇神祠都有百姓前去焚香祭拜,忠烈祠更是人流如潮,無數人披麻戴孝前去叩拜,而諸多民間人士也紛紛驅車騎馬去美原鎮參拜王翦的靈堂,瞻仰這位帝國軍神最后的遺容。
滿朝文武官員和王侯公卿自然不能例外,成千上萬的車馬從四面八方涌往頻陽縣,平日頗為冷清安寧的美原鎮一下喧鬧無比,而隨著報紙的和商旅的傳播,大秦軍神逝世的消息必然很快會傳遍天下。
王翦去世后第三日,陳旭帶著水輕柔再赴美原吊唁,王賁也帶著一家人陪坐感謝,雖然他很想知道自己老爹臨死前到底和陳旭說了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詢問,無論如何,眼下治喪才是唯一要做的事,其他的只能等以后慢慢從陳旭嘴里打聽。
就在同日,王翦在美原鎮東南十里外的一處墓穴下葬,應王翦要求,王賁也沒敢奢制豪華陵寢,只是禮部官員進行勘察吉壤之后開穴下葬,公子扶蘇帶著數百官員,在王氏家族百余人的陪同下看著王翦下棺封土,隨后墳冢就被四面八方涌來的民眾包圍了,燃放的香火濃煙滾滾沖上百丈高的天空,經幡插遍方圓數里的區域,哀慟哭嚎之聲響徹十余里。
“天色已晚,走吧!”
繁瑣的葬禮完畢,天色已近黃昏,陳旭與王賁告辭返回咸陽,馬車一路默然行出十余里,回頭仍舊能夠看到天空飄蕩的濃煙和隱隱傳來的哭號聲,而大路上,仍舊有無數頭纏白縞的民眾成群結隊往美原而去。
“唉”陳旭默然長嘆一口氣。
短短數年,大秦雖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目睹項氏的敗亡,黃石公的死,李斯的死,王翦的死,季布的死,甚至還有趙高的死,而如今,皇帝也似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雖然都說生老病死誰都逃不掉,但這些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個個從眼前煙消云散,還是讓他忍不住感慨嘆息。
王翦去世,預示著七國爭雄留下的痕跡正在如同潮水一般被時光淹沒,白起、廉頗、李牧、王翦,這四大軍神相互爭斗的波瀾壯闊的征戰時代終于徹底結束。
而如今甚至以后的大秦,再也沒有了軍神的影子,一切都只能活在記憶和緬懷之中。
猶還記得和他第一次相遇殺虎的威武霸氣。
猶還記得他喝酒吃肉拔劍高歌的英雄豪邁。
猶還記得他在清河鎮所有的工坊仔細觀察的模樣。
猶還記得王青袖殺死趙柘之后王翦上朝指正趙高時的情形。
特別記得的應該是籌資新建蹴鞠廣場時候那幾箱房產田地的地契還有十余車錢財珠寶。
美原鎮距離咸陽一百余里,陳旭雖然知道王翦病重,但也只是在春天的時候踏青之際順便去探望過一次,那一次王翦似乎精神還不錯,聽聞陳旭前來拜訪,非常高興的讓家人服侍起床,陪著陳旭一家人在院子里喝茶賞花聊天,甚至還專門設下酒宴陪陳旭飲宴暢談,那一次,看得出來王翦很開心。
再到八月間,聽聞王翦已經臥床不起,王翦的家仆甚至還專門去咸陽稟報始皇帝,希望能夠早些召回通武侯,但皇帝沒有同意,安排太醫御醫到美原替王翦仔細治療,陳旭也聽徐福說起過王翦的病情,但終究還是沒有抽出空閑來看望拜訪一下。
然而這一次次的等待和錯過,終究是再沒有機會和這位大秦帝國的軍神再次把酒言歡,最后一次見面,已經是病榻彌留之際。
“雁門關之事……”
陳旭低頭沉吟,看來王翦還是知道王離的事情,而且也很清楚其中發生的一切,不然不會用最后一口氣請他手下留情,甚至還不惜抬出他以為已經去世多年的王青袖。
“夫君莫要太過悲傷,王老將軍今年已經六十九歲,常言七十者古稀,如今這已經算是高壽了,更何況老將軍一生征戰沙場,與他同輩的七國名將一個個早已作古,如今能夠病死家中,其實算是福運深厚了!”水輕柔坐在旁邊輕輕握著陳旭的手說。
“娘子說的是,我只是心有感觸而已!”陳旭把水輕柔摟在懷里,“生死無人可以逃避,有人看透,有人看不透,卻不知這生和死到底是什么,死去的人會不會靈魂去了另外的世界,而新生的嬰兒是不是又是從另一個時空而來……”
水輕柔一下從陳旭懷里掙脫出來,一雙美目直勾勾看著陳旭的臉,似乎想看出一些什么與眾不同的東西來,許久之后她才雙手捧著陳旭的臉柔聲說:“夫君今日的想法很奇怪呢?列公曾言:萬物自天成,盜者本無心,光陰若逆旅,生死不及情。生死本就虛無縹緲無可追尋,一切都如同萬物一般天生注定,生也好,死也好,人一生光陰短暫,都不過是時光之中的匆匆過客罷了,因此師尊教導我們要心無羈絆自在逍遙,可惜……”
“可惜什么?”陳旭伸手撫摸著水輕柔臉頰上那兩道淡淡的疤痕說,“是可惜被赤松子前輩趕下山么?”
水輕柔將陳旭的手輕輕握住摩挲著自己的臉頰,眼神明亮的看著陳旭,“可惜的是輕柔根本就沒有那份道心,第一次下山遇到夫君就無法自拔,白費了師尊數年教誨!”
“你這樣說是怪我咯!”陳旭笑著開口。
“就是怪夫君,本來輕柔還有些道緣的,當初只是年齡還小罷了……”水輕柔瞬間露出難得一見的小女兒模樣拱在陳旭懷里。
“的確怪我,如果不是我,你現在一定和無涯大哥一般像閑云野鶴一般暢游天地自在逍遙,就不需要苦苦守候在侯府之中每日煎熬……”
“夫君不要如此說,這一切都是輕柔心甘情愿的,無論看淡生死也好,還是自在逍遙也好,只有夫君在的地方,就是輕柔最安寧最自在的地方……”
“那就好,等再過幾年,等大秦的發展全都走上正軌,我們也不用天天待在咸陽了,到時候和無涯大哥與夏姑娘一起乘船出海,去遨游山川大海,尋找上古傳說,總之我們這一生,一定不要老死在咸陽這個小地方……”
“真的,那太好了,輕柔還一直都想去看看您說的那獅身人面的妖神雕像和巨大的金字塔陵墓……但是婉娘和五公主……還有采盈和采薇她們怎么辦?”
“唉”
婆娘娶多了果然不是好事。
陳旭突然羨慕起虞無涯這個鋼鐵直男癌來,看來一夫一妻果然還是最好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沒有羈絆沒有太多責任。
牧塵客說
為什么要用撕票威脅我?實際上老客是不在乎撕票的,因為從來就沒有拿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