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本侯問你,去歲三月中旬發生在雁門關的事你清不清楚,又知道多少?”陳旭的臉色慢慢變的嚴肅起來。
“楊真,此事你要好好回答,某這次就是奉侯爺之命前去打探雁門關之事,其中許多事我都已經打探清楚,馬騰燒制硯臺只是遮人耳目而已,你上次在曲園喝醉之后言說趙地許多豪強商賈等暗中籌資打造兵刃準備起兵謀反,是否屬實?”李歸坐在旁邊低聲呵斥。
“啊?!”楊真輕松的心情瞬間感覺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一股恐懼一下子從頭頂涼透到腳底板,連菊花一下子都收緊了。
陳旭問過之后就不再開口,李歸也帶著面具如同一尊殺神坐在旁邊,楊真感覺如同墜入了冰窖一般,那次喝醉之后的事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李歸詢問的事他還真的知道一些,因為這些事在趙地一些豪強當中并非秘密,只是外人和民間不知道而已,但此時被當面揭穿,楊真感覺一下有大禍臨頭的絕望感。
“侯……侯爺,我們……我們并未參與謀反之事,只是一次酒宴上聽幾位前輩暗中說起,真聽的只言片語,當不得真也!”
楊真在呆滯許久之后噗通一聲就跪在了陳旭面前伏地求饒,臉色蒼白渾身虛汗如漿,瞬間就浸透了后背。
“起來說話,既然楊公還健在,即便是趙地有人想聚眾謀反想來你們楊氏也定然不會參加,本侯也不想管這些事,而是聽聞武城侯王離指使兵卒搗毀靖邊寺之后惹起雁門諸地民眾的憤怒,如今已經有數十人死亡數百人受傷,本侯身為大秦左相,對此事不能不管不問,因此才安排馬騰等人喬裝前去雁門附近打探,既然你知曉其中內幕,也勿要隱瞞,將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詳細道來,本侯自然會判斷處置,你楊氏沒有參加叛亂,也勿用緊張!”
陳旭一番話說出來,楊真這才感覺靈魂慢慢歸竅,渾身哆嗦手軟腳軟用力幾次才爬起來,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使勁兒喘息,許久之后才顫抖著開始講述說知道的關于雁門關事件的一切消息。
半個小時之后,楊真終于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說完。
“侯爺,真說的句句屬實,絕對不敢有半分欺瞞,此事在太原和雁門兩郡早已鬧的沸沸揚揚,武城侯縱容兵卒搗毀靖邊寺,壞李牧將軍神像,和當地官員相互勾結打壓百姓,被抓住殺頭的大部分都是當地豪強名士,我楊氏身為當地望族,也深陷其中逃不脫清白,要不是家中還有錢財來往通融,不然有兩位族叔都要被殺頭……侯爺,您身為大秦左相,又是仙家弟子,您可否為我趙國百姓做主……”
既然已經全部說完,楊重此時的心情竟然安寧下來,雖然他不知道陳旭為什么要暗中調查這件事,但聽語氣并非是要找麻煩的樣子,因此說話的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
“如今大秦一統天下,何來趙國?”陳旭眉頭微微一擰,而楊真則驚恐的差點兒崩潰,哆嗦著開口說:“侯爺恕罪,是真口不擇言,但我等雁門諸地的百姓真的沒想起兵造反,皆都是武城侯所逼也!”
“嗯,此事武城侯的確犯下大錯,本侯既然知曉也不能不管,但要為你趙地百姓做主,光靠我不行,此事我已經私下詢問過許多當朝大臣,無人愿意得罪通武侯和武城侯,聽聞燕趙之地男兒皆都是英雄豪杰,楊真,本侯問你,你可敢與本侯上朝面見皇帝,把此事原原本本講出來……”
“啊?!”楊真一個大大的哆嗦差點兒從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你可知道本侯為何要暗中派人前去調查雁門之事?那是因為如今來往于雁門的書信都被當地官員嚴密把持監控,關于雁門之事根本就無法通傳到咸陽,民間對此事幾乎一無所知,而武城侯的家世你也知道,一門三位武侯,橫掃天下的功勛無人能及,要想動他,就必須準備充足,逼迫陛下不得不出手……”
“逼迫皇……皇帝……”楊真牙齒磕的停不下來。
“不錯,只有這樣此事才能最終大白于天下,沒有足夠的壓力,陛下不可能懲罰武城侯,那些死傷的百姓也無法伸冤昭雪,如若繼續拖延下去,你口中的那些豪強商賈最終忍不住起兵反叛,引來的必然是陛下的雷霆怒火,數十萬大軍碾壓之下,你們趙地好不容易恢復的一絲元氣必然會被碾成灰燼,數十上百萬人遭受刀兵之災家破人亡,因此想要挽救趙地同胞,你就要勇敢的站出來,不然本侯也想幫你們也無能為力,本侯雖然是仙家弟子,但畢竟在朝中也獨木難支……”
“侯爺,您真的愿意幫助我們對抗武城侯?”楊真哆嗦著站起來。
“趙國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抗都只是徒勞無功而已,最終只是多添許多死人罷了,本侯不忍看到趙地生靈涂炭,你應該清楚武城侯的實力,他不光掌控西北四萬精銳馬卒,還深得始皇帝信任,沒有足夠的力量和理由是無法撼動他的,本侯想幫你們,但也需要你們自己努力,一旦起兵反叛,那便是死路一條,本侯到時候也救不得你們!”
“大丈夫死則死爾,侯……侯爺,您說我該怎么做?”楊真猶豫許久之后咬咬牙點頭。
“明日本侯會上朝提及此事,到時候宣你入朝將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部講出來,記住,你要說此事是前郎中令楊桐特意讓你到咸陽來找我的……”
陳旭仔細叮囑楊真一番,知道楊真全部記住之后,這才讓李歸把楊真帶出去洗漱休息。
楊桐雖然如今已經不在朝堂,但畢竟是三朝老臣,而且還是當初的九卿之列,身份地位非同小可,如果用他的名義將此事挑撥出來,在朝堂之上必然還會得到許多支持。
王氏固然勢大,而且得皇帝的信任,但這個時代的人也并非都是懼怕權勢之輩,特別是那些大夫,逼急了連皇帝都敢罵,王離做的這件天怒人怨的事許多人絕對會跳出來要求懲辦,有些一根筋的憤官才不會在乎權勢呢,他們在乎的是自己的信仰和名聲,和蒙毅馮去疾這些官痞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倏忽之間又是一天過去,呼嘯一夜的寒風之后,一場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開始飄落。
天亮時分,隨著寅時中的鐘聲敲響,咸陽城四門大開,無數等待排隊的民眾如同往常一樣接受兵卒的檢驗進出城門。
而路邊的許多食舍和早點食攤也都開始忙碌,公交馬車也已經在叮叮當當的鈴聲中在大街小巷穿梭,買報的報童也背著挎包在呼喊著賣報賣報,諸多官吏也都洗漱吃喝完畢乘坐車馬去上朝和上差。
整個咸陽的一切,與往日并沒有太多的區別,只是多了一場冬雪而已。
一輛四轡的馬車在車夫的呵斥下嘚嘚從城西門而入,數十個虎背熊腰身穿皮甲的侍衛前呼后擁,守門的禁軍沒有任何檢查便趕緊行禮放行,馬車順著落滿寸余厚積雪的西門大街直奔咸陽宮朝議大殿而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朝議大殿門前的廣場上,文武百官一如往日陸續乘車而來,各種各樣的馬車在劃線的停車區停下,互相拱手問好之后三三兩兩結伴低聲交談著走進朝議大殿。
陳旭從馬車上下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略帶英武氣質但卻臉色蒼白的青年,許多官員都驚奇不已,拱手問好的同時不停上下打量這個相貌陌生而且微微打著擺子的年輕人。
“勿用緊張!”陳旭微笑著拍了拍楊真的肩膀,對著四周圍觀的一群官員說:“今日給諸位介紹一位九卿之后!”
“九卿之后……”一群官員皆都愣了一下,許多人看楊真的態度也瞬間柔和了許多。
“這位相貌堂堂的郎君乃是前郎中令楊桐楊公的嫡親后輩,名叫楊真。”
一群官員恍然大悟,有些官員還對著楊真拱手施禮:“原來是楊公后人,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楊真見過諸位大人和前輩!”楊真趕緊挨著還禮,心情更加的忐忑和無助,感覺眼前這群人就像一群猛虎一般環伺四周,要把他撕成粉碎一般。
今日一切已經被陳旭安排好了,無論以后結果如何,他們楊氏都已經和陳旭綁在了一起,而陳旭,就是要借他之口,用楊桐九卿和三朝元老的身份,將雁門關之事徹底從陰暗之中亮出來,讓天下人了解這場沖突,以此推動自己改革大秦軍隊的目的。
未來如何楊真不知道,但他膽敢不配合,估計陳旭第一個就會拿楊氏開刀,以陳旭如今的江湖和朝堂地位,要弄一個已經辭職回家養老的九卿,簡直易如反掌,楊真興沖沖跑了上千里來咸陽巴結陳旭,沒想到見面就給他一個大彩蛋,一桶冷水將他澆入了地獄之中。
雁門關事件積怨成怒,如今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如果不能將軍隊的架構和管理更加細化,將士依舊如同帝王私兵一般沒有太多國家觀念,當兵只為官爵和封賞等目標,那么這種軍隊遲早是要出問題的,何況有王離這種基本上空學一身兵法卻依靠祖上蔭庇上位的紈绔子弟掌控軍隊,以后軍心只會更加渙散,而雁門關這種事皇帝又置之不理的話,民眾和朝廷的對抗也只會越來越強烈,積怨也會越來越深。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火山都是積累到了無法掩蓋的地步才爆發出來的。
楊真跟在陳旭身后,身邊圍著一大群官員一邊走一邊詢問回鄉養老的楊桐的境況,而楊真一邊回答,看著一步一步越來越近威嚴無比的朝議大殿的大門,心里越發發憷,仿佛這就是一道鬼門關,一旦踏進去就將萬劫不復。
因為只要他開口,得罪的就是大秦最頂級的貴族王氏。
楊真一步一步,邁著如同魔鬼的步伐,戰戰兢兢看著前面的談笑風聲的青年的背影,苦澀的心竟然慢慢平靜下來。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得罪清河侯,估計比得罪王氏更加可怕,眼下已經走到這一步,除開義無反顧之外,再也找不到另一條路可走。
楊氏,或者說自家那個已經老的快入土的族祖父楊桐,已經成為了清河侯對抗王氏的第一張擋箭牌。
擋不擋得住無所謂,主要是必須有這樣一件東西拿在手上,這場戰斗才顯得比較正規。
文物百官脫履上殿,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楊真被留在朝議大殿門口,陳旭也沒脫鞋施然走進威嚴肅穆的大殿之中,已經坐好的官員全都在暗自琢磨或者低頭竊竊私語,猜測今天清河侯把楊桐的孫子帶來上朝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