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換好衣服在紫宸殿等待不久,蒙毅馮去疾等人前來,始皇帝吩咐宮女端來冰粉與幾位肱骨大臣慢慢分食。
“狄道侯鎮守敦煌,這三年的確辛苦,朕也從信使遞送的軍報之中時有聞查,據朕所知,因為路途遙遠通行困難,西軍糧草供應雖不充足,但西域諸國盡皆接受西軍節制調遣,應該不缺吃喝,只不過駐地的確風沙苦寒了一些,但還沒有苦到你要在朝堂之上哭的如此肝腸寸斷吧!”一碗涼粉慢慢喝完,始皇帝用袖子擦干凈嘴巴輕描淡寫的開口。
呃!李信手一抖差點兒把勺子丟了,臉色通紅的看著始皇帝有些不知所措。
“狄道侯安坐無妨,這些年你與陰山侯等西軍將士連續征討匈奴月氏及西域諸國,為大秦開疆拓土打下如此遼闊之疆域,功高勞苦,朕一直記在心中,此次又逐月氏叛軍于萬里之外,如若放在數年之前,狄道侯積累的軍功足夠封賞徹侯之爵,但朕卻一直不曾封賞,你可知為何?”
“臣不知!”李信尷尬的拱手回答。
始皇帝嘆口氣站起來,負手看著掛在墻上的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圖,“這幅世界地圖,清河侯獻朕已經足足六年,朕每日都要看上數遍,本來征服西域之后,朕就打算繼續翻越雪山高原進擊西方諸國,但卻發現距離太遠,糧草軍械都無法充足供應,清河侯也建議朕先征服百越再徐徐圖之……”
“通武侯征討百越大勝,但上將軍與通武侯接連辭世,朕痛失兩位柱國,北軍因為雁門關之事也罷武城侯之職,朕因此有些焦頭爛額,圖謀西方之舉便放了下來,本來按照朕之打算,是等派遣往西方的使臣返回,有了西方諸國詳細的分布和實力底細之后,再安排讓狄道侯與陰山侯兩路大軍同時出兵,先克康居大宛,再圖大夏,得到充足的糧食和軍械保障之后再與身毒或者安息一戰……”
始皇帝的手指著世界地圖,聲音平淡而威嚴,蒙毅馮去疾等人皆都放下調羹仔細的看著這幅巨大的世界地圖。
這幅圖對眼下房間的人來說已經并不陌生,蒙毅馮去疾早已非常熟悉,而李信雖然駐守西域,但其實通過來往的商隊和使臣,也早已知曉西方諸國的大致分布和情形,無所事事之時也曾在軍營之中畫出地圖與一群將領分析攻擊西方的策略和步驟。
因為西軍的主要目的本來就是圖謀西方,而不是駐扎在西域吃土。
“陸地征服西方之難,超出朕的想象,光是平日兵函來往都需要半年之久,如此遠的距離,朕有些舉棋不定,一旦大軍翻越雪山高原去了西方,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情形復雜加上音信通傳緩慢,或許還有水土不服之癥,朕一直遲遲無法決定出兵,這就是你們駐扎西域三年的原因……”
“朕本是想等到征服大宛之后封狄道侯徹侯之爵,然朕絕沒想到,三年時間西軍便開始軍心混亂動搖,不遵軍律軍紀,西軍上下將領沆瀣一氣盜賣軍備欺瞞朝堂,欺瞞于朕……”
秦始皇轉身看著李信,神情威嚴無比。
“陛下,臣罪該萬死!”李信臉色蒼白的單膝跪地,垂首不敢目視大秦皇帝。
“世界如此之大,朕雖有雄心壯志,但還需諸位愛卿鼎力相助,朕之希望,就是將我大秦龍旗插遍四洲之地,咸陽成就人間帝都,得八方來賀萬邦來朝,天下萬族皆都習我華夏之書,說我華夏之語,書華夏之文,知我華夏仁德禮儀,尊我大秦律令,此乃天下大同也……”
“但要完成此心愿,沒有強大的軍備和一支遵守軍令的精銳之師萬萬不能,既然靖武侯與狄道侯皆都言說軍制積弊日久,朕也覺得的確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因此今日,諸位愛卿就好好商討一番,看看這軍制究竟該如何去改,以免日后重蹈覆轍,我大秦銳士之名聞名天下,豈能就此墮落成為一支腐兵耶……”
始皇帝坐下,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李信擺手說:“狄道侯起身吧,朕已經懲罰過了,如若再犯,朕定然重處!”
“多謝陛下寬宥!”李信擦著額頭的虛汗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聽始皇帝的口氣,馮去疾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片刻之后又頹然放下捻須的手。
今日朝堂之事有目共睹,負責執掌西軍的大將軍蒙恬以徹侯之爵為西軍將士開脫罪責,陳情皇帝目前軍制弊端,上書懇請改革軍制,得到了兵部令尉繚在內的諸多文武大臣支持,蒙毅為了避嫌雖然一直未曾開口,但蒙氏兄弟這兩天不斷的私下聯系交往諸多人物的消息并不隱蔽,今天朝堂上發生的事一切都在蒙氏兄弟的掌控之中。
加上還有狄道侯李信一番痛哭流涕的訴苦,滿朝文武都被感動的稀里嘩啦,抹眼淚的擤鼻涕的一起為李信打CALL,使得始皇帝最終不疼不癢的罰俸半年一年作為懲戒。
眼下,始皇帝召集五位重臣商討軍制,顯然已經心動,馮去疾感覺在這件事上已經沒有了太多轉圜。
改革軍制必然要從上到下一體而動,而如果按照蒙恬提請的選拔式募兵制度,則會讓國家稅賦少收一大筆免役錢,這筆錢一但少了,朝廷的一些開支也必然會更加緊縮難以為繼,但若是用這個借口來阻擋軍制改革,怕是沒有太大可能。
馮去疾倒并不是想阻止軍制改革,而是想怎么才能弄到更多的錢,畢竟這個不好當,除開會花錢的左相陳旭之外,如今朝廷每年的是稅收都不夠用,五億國債發行之后每年要多付出兩千五百萬的利息,陳旭弄得這套寅吃卯糧的事對馮去疾壓力很大。
而三年之后還有第二期十億國債發行,朝廷每年要多支付五千萬利息,馮去疾甚至感覺有些絕望,至于第三期二十億的國債他都不敢去想,每年一億錢的利息,朝廷諸多官員怕是要跟著吃土。
自己已經老了,是不是該辭職歸家養老了!
馮去疾在心底嘆息一聲。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之者不勝……”
“西軍之弊,在于遠隔京師,政令不暢,道不存,天不盈,地不滿,將不行令,法不張主,五法皆都不存,是為大忌也,臣以為靖武侯奏請改革軍制之事已經刻不容緩,還望陛下早做安排!”
對于始皇帝的問題,兵部令尉繚站起來陳述自己家的意見。
“尉兵部說的不錯,軍制積弊日久,的確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朕需要的是一個最完備的改革方略,要能夠打造出來一支真正天下無敵的大秦銳士,征戰西方,步兵戰車皆都不合時宜,唯有馬卒弓弩,而嫻熟騎戰者皆非是更役所能充任,需經過精心挑選和嚴格訓練,因此靖武侯所說的精選募兵制就是最好的方法,但對于軍功律的授爵制度,還需重新議定,當初商君推行的二十級勛爵已成常例,如若貿然改變恐會造成混亂……”秦始皇揪著胡須慢慢思量著說。
“陛下思慮周詳,臣對此也尚有憂慮,二十級軍爵都是根據將士作戰積累而來,但要提振軍心,就不得不改變這種純粹依靠戰場殺敵獲得軍功的方式,需要引入更多的考評方法,臣以為可以從入伍時間,訓練優劣,演練對抗以及進行一些比武來綜合考評,當然戰場軍功依舊最重,斬殺敵人才能獲取大功……”蒙恬按照陳旭曾經提到過的一些方法說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臣以為目前的二十級軍爵太過復雜,而且如今大秦已經定鼎中原一統華夏,戰爭會越來越少,這樣我大秦無從打仗,自然將士也無法積累軍功提升爵位,無從得軍功封爵,則必然也會慢慢懈怠政務軍事,既然要組建一支常備精兵征戰西方國度,則軍政可以完全分開,廢止軍爵律,重新制定專門針對軍隊軍功授爵的軍律!”一直從未開口的蒙毅站起來說。
“蒙大夫此言大善!”馮去疾都忍不住點頭,“自商君提出以軍功授爵到如今已經百余年,如今大秦國內幾無戰爭,如若無法改變這種軍爵律的限制,不光皇室無法授功,百官更不得為勛貴,再過數十年,我大秦豈非再無貴人乎?”
“唔,馮相言之有理,的確如此,看來要改軍制,首先要改軍爵律,而要改軍爵律,必須先策劃一套獨立而完備之軍爵體系,以取代目前的二十級軍功授爵……”
秦始皇連連點頭,思量一番之后習慣性的轉頭看了一下自己右邊,發現此時是在紫宸殿,太師陳旭并未坐在自己上邊,因此心里一陣空落落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