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的話音剛落下,就察覺到蔣慕淵把一個小布團子塞到了她手里。
兩人做這等交易的次數多了,皇太后立刻心領神會,面上不動神色,手上動作迅速,把布團子收到了袖口里。
“這才像話,”皇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娶了媳婦了,阿淵更懂事了。”
蔣慕淵笑道:“怕招眼,就只給您包了兩塊,一直藏著,許是有些碎了。”
皇太后并不介意,碎了的糖,還是糖。
蔣慕淵交出了糖,才往外走。“
剛走到宮外,一行人遇上了來問安的孫淼與余氏,余氏懷中抱著小小的孫栩。
兩廂見了禮,孫栩骨溜溜著眼睛朝蔣慕淵咧嘴,蔣慕淵笑著把孩子接過來,抱著逗了會兒。
壽安悄悄與顧云錦道:“哥哥很喜歡栩哥兒,把小時候戴過的長命鎖都給栩哥兒了。”
顧云錦莞爾。
她看著蔣慕淵逗孩子,腦海里突然就想起了顧云齊頭一天回京里時抱盛哥兒的模樣。
比起顧云齊彼時的手足無措,蔣慕淵顯然是熟練多了。
顧云錦看得出來,蔣慕淵當真極喜歡孫栩,他的眼睛里滿滿都是喜愛之情。
她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蔣慕淵應該是很喜歡孩子的,對外甥都這般親近,等他們有了孩子之后,會更加愛不釋手吧。
回到了馬車上,顧云錦的思緒依舊在琢磨那些。
蔣慕淵見她心不在焉,拉著她的手問了一句。
顧云錦回過神來,抬眸看他,笑著道:“你學過怎么抱孩子?哥哥頭一次抱盛哥兒時,手足無措,站著都別扭了。”
聞言,蔣慕淵的臉上閃過一絲愣怔,而后才恢復了笑意。
前世,他抱過幾個襁褓孩子。
他與孫恪都沒有孩子,程晉之更是英年早逝,其余友人,雖關系也不錯,但蔣慕淵都是見過小兒卻沒有抱一抱。
他其實連小時候的孫栩都沒有抱過。
并不是不親近,而是怕不小心弄得孩子不舒服。
直至遠赴各地平叛,在戰火中的城鎮村子里救下了幾個嗷嗷待哺的,那個當口上,哪里還計較抱得好不好、會不會不舒坦。
一回生兩回熟的,抱了幾回,也就琢磨出一些門道來了。
后來,顧云齊的小女兒出生,蔣慕淵親手抱過,姿勢不對的地方,也都叫吳氏糾正了。
這么算來,是學過的。
只是這些,都不能一五一十地告訴顧云錦。
蔣慕淵輕笑了聲,尋了個由頭:“明日回門,我頭一回見盛哥兒,總要抱一抱給他見面禮的,不先學了,指不定就鬧笑話了。你不想在皇太后這兒丟人,我也不想在你家里人跟前丟人。”
顧云錦眨了眨眼睛,三分信,又有三分不信,卻是忍不住笑意,撲哧笑出了聲。
這話題就此帶過,蔣慕淵先與顧云錦講了些族中的事情。
如今掌管著蔣氏一族的是哪一房,又都有些什么人,各自大體是什么性子……
顧云錦認真聽著,時不時頷首。
昨日新房里,她已經見過一些女眷了,只是彼時熱鬧,無法一一對上,只曉得給她喂餃子的就是族長夫人蔣岳氏。
“認親時我會領著你,不用怕出錯,”蔣慕淵頓了頓,語氣亦鄭重了些,“唯獨是去探望太奶奶的時候,要記得,叔父是染了風寒在府里養病,提起壽安時要叫她的名字……”
顧云錦聞言一怔。
蔣慕淵嘆息著解釋:“太奶奶的兩個孫兒是與叔父一起戰死的,自那之后,太奶奶的記憶就混著了,怕她傷心,也沒有人糾正她,混著就混著了。”
顧云錦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同時將門出身,她自然明白戰場的殘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許多人都經歷了。
旁的不提,她的父親顧致渝就是征戰時負重傷、救回來之后,在病床上掙扎了些時日后,終究挺不住,去了。
而她的祖母田老太太,雖是硬撐著沒有在人前落淚,但神色中的悲痛與哀傷,一目了然。
馬車駛入蔣氏老宅。
族里先引著他們去了祠堂。
顧云錦看著那一層又一層的牌位,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
族親們聚在花廳里,遠遠的,就聽見里頭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聲,談論的自是來認親的新媳婦。
顧云錦跟在蔣慕淵邁進去,看到全是一張張笑臉,與她表達著善意。
這叫她不由松了口氣。
從前,她認親的經歷算不得輕松,賀氏因著她前一日吐得昏天暗地而板著臉,做婆母的冷言冷語,楊家其他人就左右為難了,夸她吧,賀氏沒有好臉色,不夸吧,這認親反而像是所有人對新媳婦的下馬威。
這一生,寧國公府本身就是蔣氏族中最風光的一支,長公主的喜悅溢于言表,其他人當然不會無故潑冷水。
認過了親,顧云錦隨蔣慕淵去探望蔣盧氏。
蔣盧氏醒著著,她一日里睡著的時間比醒著長,他們來得也是湊巧。
“淵哥兒來了呀,”蔣盧氏瞇著眼睛看蔣慕淵,隔了會兒才注意到一旁的顧云錦,她仔細認了認,搖頭道,“這好像不是我們瀅姐兒,還是女大十八變,瀅姐兒變得太奶奶都認不得了呀?”
蔣慕淵讓顧云錦往前靠了靠,與蔣盧氏道:“我去年臘月里跟您說過,我定了媳婦兒,昨兒個娶進門了,今日就領她來給您看看。”
“淵哥兒媳婦兒呀!”蔣盧氏歡喜道,“那是要好好看看。”
老人家努力睜大了眼睛,嘗試著坐直了來看,為了看清楚,她幾乎湊到了顧云錦跟前。
顧云錦沒有躲開,讓蔣盧氏看清楚。
許久,蔣盧氏才笑著道:“模樣可真俊,淵哥兒說好看,一點都不假,記得是叫云錦吧,淵哥兒說的是‘行云的云,錦緞的錦’,好名字呀。”
老人家說得很慢,但語氣里透著滿滿的歡喜,連眼角的皺紋都舒展了些。
顧云錦卻是酸了鼻子。
蔣盧氏是年紀大了,但她說話依舊有條理,一年前蔣慕淵與她提過的一句,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她卻不記得兩個孫兒和蔣仕豐一起都不在了。
她選擇了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