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錦繞過屏風,看著坐在軟榻上的徐令婕。
徐令婕的臉色很白,在水里泡了那么一會,似乎是掏空了她身子的那點血氣,只余下凄凄慘慘的白。
頭發仔細擦過,可也只是擦干了水,垂垂披著,遮了大半張臉,也映得她臉色越發差。
徐令婕裹著大棉被,聽見動靜抬起頭來,對上顧云錦的眼睛,她不禁渾身一顫。
許是驚、許是冷。
顧云錦在榻子邊坐下,眼神一直沒有從徐令婕身上挪開,湊近了些,道“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這個膽子了。”
徐令婕又是一顫,眼睛里聚了一層水汽,干巴巴地道“被逼的,我又打不了她”
她落水時間不長,但畢竟不會水,咽下去的湖水也是實打實的,救上來后被嬤嬤們逼著吐出來,嗓子此刻又痛又干,啞了。
顧云錦明白其中道理。
當時水邊就徐令婕與柳媛兩個人,無論柳媛嘴上說得多難聽,只要她不動手,徐令婕拿對方無可奈何。
真吵起嘴來,要低頭的也是徐令婕這個侍郎姑娘,而不是衛國公府的柳二。
再說了,誰又稀罕誰的賠禮道歉。
可讓徐令婕先動手,那就不是賠禮的事兒了。
先動手的先輸。
徐令婕要坑柳媛,往水里倒是最好的法子了。
當然,這是權衡利弊之后得出來的選擇,往水里跳也要豁得出去才行。
顧云錦去北境幾個月,手里沒有沾人命卻也沾過血了,她豁得出去,但徐令婕素來是個軟的,今兒這一出,可不就叫人刮目相看了嘛。
徐令婕道“她現在怎么樣”
顧云錦見徐令婕的雙唇還有些青紫,道“她比你好不到哪兒去,喝下去的湖水比你還多好幾口。”
徐令婕的眉頭皺了皺“你把她弄水里去了”
顧云錦笑“不然呢打了兩巴掌,再扔下水了。你師出無名不能動手,細胳膊細腿也打不過她,我名正言順收拾她,她能奈何”
徐令婕眨了眨眼睛。
她是想坑柳媛的,柳媛拿“誣告”一詞狠狠戳她心窩,這要是不害柳媛一回,這口氣下不去。
只是,徐令婕沒想到顧云錦那般硬氣,不止打了人,還扔下水去。
那畢竟是衛國公府。
“衛國公府不會為難父親吧”徐令婕道。
徐令意進來,剛好聽到這一句,睨了她一眼,道“還能記得大伯父,總算是有些長進。”
徐令婕訕訕。
去歲那一連串的事情之后,徐令婕再不懂官場上的事兒,見楊氏不時地陷入沉思,也知道徐硯處事必須小心翼翼的。
顧云錦道“衛國公府不敢,我當著皇太后身邊大宮女的面把人扔下水的,在水里泡多久,都看大宮女的眼色,這就是皇太后的意思,是皇太后要處置她柳媛,衛國公府不敢借題發揮尋舅舅的事兒。”
一聽有皇太后撐腰,徐令婕的心放下來了,唇角沒有壓住,露出了笑容來“那我總算沒有白坑她”
徐令意看她精神不濟的狀況,道“坑她也有別的法子,你可以退兩步摔地上的。”
徐令婕抬眸看著姐姐。
見她不懂,徐令意又道“那扶手矮,你一股子往地上坐,腦袋一歪,額頭碰個紅印子,不比摔水里強你平日里沒有本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來這么一出大的”
徐令婕搖頭“當時沒有想那么多”
顧云錦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徐令婕一個窩里橫的,在外頭她沒有本事興事兒,在家里也不用她使這些歪扭手段,她是真不會那些。
她們三個從前一道長大的那幾年,交流過書道、畫藝,講過香道、首飾,可就是沒有湊一塊說過要如何去坑別人一回。
沒有想到時至今日,徐令意教起了徐令婕怎么坑人。
徐令意知道徐令婕的性子,她說這些也不是為了教她,講了幾句,見徐令婕不開竅,覺得很沒有意思,偏過頭,道“你不是沒有想那么多,再給你一炷香,你也想不到別的,你彼時在水邊就只能想到這一招,不是嗎”
徐令婕稍稍有些血氣的臉再一次白了個透。
徐令意道“沒有人推你一把,你就不知道往前走。柳媛不逼你,你不會跳水里,我不逼你,你也不會與云錦說真話,哪怕我們三個心知肚明。”
這一下,徐令婕的眼眶都跟著紅了“我想坑柳媛一個大的,撞紅了腦袋,哪里有落水動靜大”
“我去問問你的藥。”徐令意一副不想再多言的樣子,轉身就走了。
顧云錦也沒有打算留著。
正如徐令意所言,三人都心知肚明的,徐令婕不肯開口說舊事,顧云錦也沒有一定要說的意思。
兩年了,或者說十多年了,陳芝麻爛谷子的,說與不說,她與徐令婕之間也就是這樣。
“你睡一覺吧,還不急著出宮去。”顧云錦扔下這句話,也要離開。
她剛站起身來,衣角就被拽住了。
顧云錦低頭看,就見徐令婕緊緊拽著,指關節都泛著白。
徐令婕沒有抬頭,身子顫著,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當時,柳媛說了很過分的話,我氣不過,也想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最后腦海里剩下的就是水聲”
“水聲”顧云錦抿唇。
“是”徐令婕緩緩抬起頭來,眼睛溢出眼角,啪嗒啪嗒落下,“噗通的水聲,兩年前我推你下水時,我聽到的聲音”
這是徐令婕第一次親口正面承認那日事情。
即便她們都知道內情。
“大姐說得對,除了往水里跳,我沒有想到別的法子,也想不出來的”徐令婕扯了扯唇角,“別的我不會,只有這一樁,是我經歷過的,我能想起來。
我看著你和郡主過來了,知道很快就有人救我,我死不了,才倒下去的。
可我一入水,還是冷得渾身都抽住了,很怕,是真的很怕。
云錦,你那個時候比我還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