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場秋雨,最后那點兒暑氣也散干凈了,白日里爽快,等到了晚上,略有些涼。
較之前一陣的“熱鬧”,京城一下子安穩下來。
朝堂之上,許是三公摸透了圣上暫無立儲之心,他們不開口,底下也沒有愣頭青出來推動此事,一時間擱置下了。
也就是在這樣的安穩之中,到了給孫栩補抓周的日子。
抓周禮擺在了慈心宮,依著宮中規制,幾張八仙桌拼在一塊,鋪了順滑的綢子,上頭擺著的各式物件都很精致。
孫栩一歲多了,自然比剛足歲的孩子活動順暢,他膽子也大,站在大案中間左轉右轉的。
顧云錦聽蔣慕淵說了不少孫栩的故事,對這個在將來斬赫赫戰功的孩子很是喜歡,自是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同樣,她心里亦有些許擔憂。
前回皇太后提醒過蔣慕淵,叫他莫要“打攪”孫栩抓周,孫栩抓得越普通,對不愿參與皇位之爭的孫淼越有意。
可誰也不知道孫栩會抓什么。
前世,剛滿周歲的孫栩抓了把劍,今生,快一歲半的孫栩若抓向了不合適的東西,該打攪還是不打攪呢……
正思量著,只見小小的人兒往前一撲,下巴磕在案上,雙手壓在了劍上。
他也不哭,滋溜兒爬起來,抱著劍一個勁兒樂呵。
邊上伺候的奶娘、宮女全叫他唬了一跳,這會兒松了一口氣,也笑了。
顧云錦亦是松了一口氣,大抵就是命中注定,孫栩的心在軍營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就相中了這柄劍。
圣上也來觀禮了,見狀,讓韓公公把孫栩抱給他,道:“我們栩兒肉胳膊肉腿,看不出還挺有志向的。”
“仕兒當時抓了一支筆,”劉婕妤接了話去,“這兩孩子長大了,一文一武,守朝堂、拓疆土,為我朝千秋之業添磚加瓦。”
圣上似是極高興,把孫仕也叫到跟前,問了幾句話。
孫仕口齒清楚,童言童語,把圣上逗笑了。
圣上摸了摸孫仕的頭,與孫祈道:“仕兒聰慧,提早開蒙也挺好,你自個兒挑幾個能教幼童的先生,朕定下來。”
孫祈一時不知是喜還是憂。
這是圣上兌現給他的好處,與孫祈想要的不太一樣,可孫仕若在開蒙時就表現出天資,不失為一條捷徑。
他自個兒占了“長”,他的嫡長子占了“賢”,在未來前路一片光明。
他要選好先生,對方要懂朝政、有影響,一日為師,終生都在一條船上,這是孫仕一輩子的事兒。
孫栩的風頭被孫仕搶走了,二皇子妃余氏卻如釋重負,孫淼緊繃著的背也放松許多。
中規中矩,已然足夠。
八月漸漸走到了尾巴,南下催漕的金珉等人陸續送了不少折子進京,講述這一路上的狀況。
魯敬在漕運總督的位子上坐了很多年,歲數也不小了,自不會在這個時候與朝廷對著干,真落在黃印手里被參倒了,他這一輩子的辛苦全毀了。
魯敬配合,底下州府就算不老實,也會掂量掂量——膽大妄為的三教九流在這一行人跟前沒討到半點好處,他們白道上的,難道不要官帽了嗎?
當然,收成的困難也是真的,最多先前虛報夸大些,與催漕的官員拉拉扯扯,各讓幾步。
徐硯一心要催出成果,黃印唱足了黑臉,李豐嘴巴靈光,左右調和,總體效果,彼此有交代。
因而,送進文英殿的折子上,成果算得上喜人,圣上臉上亦笑容滿滿。
待第一批糧船抵達京畿渡口,裝車運到京郊糧倉,不少人甚至興致勃勃地特特出城去官道上看兩眼。
“今年可真早,頭一批比往年早了差不多快一個月吧?”
“催漕的人都下去了,不提早說不過去。”
“早一個月、晚一個月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多!能把海運倉、南新倉都裝得滿滿當當溢出來,才是好事兒呢!”
“聽說此番催漕有些效果,且看看,咱們前頭打仗的兵,可不能缺了口糧。”
顧云錦著了身輕便衣裳,策馬到渡口附近,也去湊了回“熱鬧”。
皇太后頗為關心此事,顧云錦便來親自看看,進宮時好仔細說與她老人家聽。
不過,她的頭一批聽客是長公主和壽安,聽她描述漕船列在江面上的景象。
蔣慕淵回府時,她們還說得起勁兒。
“前頭去催漕的大人們厲害,主張催漕的哥哥也厲害,”壽安夸了聲,就這么轉過來頭,晶亮著眼睛問顧云錦道,“嫂嫂你說呢?”
顧云錦才不怕她打趣,哪怕是在長公主跟前,她自若又篤定地點了點頭:“當然厲害了。”
長公主笑彎了眼睛。
蔣慕淵輕咳了聲,亦笑了。
待回了兩人院子,顧云錦才問蔣慕淵道:“沒想到,袁二他們真的能雷霆手段,制住不聽話的各路人馬,讓催漕順利起來。”
蔣慕淵道:“先前五爺下江南時好生摸過漕運口子上的底細,袁二傳消息時也往來了幾趟,識得不少人脈,這次由他出面應對野路子,最是恰當。”
彼時周五爺去江南,主要是查訪趙同知,蔣慕淵知道以國庫狀況,催漕是遲早的事兒,便請五爺順帶著理一理。
五爺畢竟是葉城周家人,他能在南陵扮商人,卻不方便在催漕時順江而下,袁二是他在人前最好的尖刀。
夫妻二人說江南、說漕運,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歇息時。
念夏伺候了顧云錦梳洗,端著水盆子要往院子里去倒掉。
撫冬值夜,正在外間整理榻子,見念夏回來,小聲問道:“你見過那袁二吧?真那么厲害,三頭六臂,能把水路上那些牛鬼神蛇都擺平了?”
催漕上的難事,蔣慕淵與顧云錦說了些,話本子里也有寫到過催漕官員的,撫冬東聽一些、西看一些,對困難有了想象上的認知。
念夏聞言一怔,道:“我們小公爺也就一個腦袋兩只胳膊,旁人哪里來的三頭六臂?”
撫冬忍俊不禁。
念夏也跟著笑了,想了想,又道:“他個兒挺高,看身形就知道功夫不錯,飯量大,天南地北各處跑,我看他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能者多勞嘛!”撫冬道,“我也要再添些能耐,給夫人與小公爺出力。”
里間吹了燈,兩人也不再閑聊,念夏輕手輕腳退出正屋,正要回去歇息,就見鐘嬤嬤朝她招手,輕聲問她要不要來口熱酒暖暖身子。
念夏不喝,卻想起了當時明縣小院里,袁二分了她一碗酒。
她想,撫冬說得對極了,她們兩人也要更出息,袁二確實厲害,可厲害的人要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