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們能說,百姓們能罵,但這些說穿了,還都是在京城腳下。
戰火還波及不到這里,日子與未打仗時也沒有什么不同,真要說,就是好些蜀地出產的東西金貴不少。
可那些香料、蜀錦、藥材,原就不是過日子時必不可缺的,一年到頭也用不上幾回,不買便是了。
真正受苦的,還是頂著戰火生活的前線百姓。
尤其是兩湖一帶。
前幾年受了大災,上下官員肅清,天下糧倉的兩湖地區,幾乎是推倒了再來。
接任金培英的兩湖總督薛淮溢也算是有些本事,廢墟重建不易,但也不是出不來成果。
手下一溜兒的官員都是新官上任,沒有余孽給薛淮溢使絆子,大伙兒齊心協力,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在了重建上。
重筑河堤、清理淤泥、農田開墾……
有一樣算一樣,朝廷撥下來的銀錢,全花在經濟上了。
駐軍、練兵?
北不靠狄人、東挨不著東異,中原、蜀地包裹了兩湖大半,往南不還有南陵嘛,兩湖不可能成為前線,花那個精神、銀錢養兵做什么?
打仗又關他們兩湖什么事兒?
民兵?又不打仗,統統種田去。
抓緊時間、力氣把收成搞上去才是正事兒,天下糧倉可不是白叫的。
薛淮溢計劃得很好,想得其實也沒有錯,可時不待他,事情一次次出現偏差。
先是孫璧反了,宣平與南陵接壤,萬幸孫璧和董之望只想守、不想攻,宣平雖說是前線,但也沒有受過敵襲,該如何還是如何,打仗的事兒,有余將軍帶兵頂著,宣平府上下也沒費什么勁兒。
哪想到,孫璧反了也就小一年,蜀地又反了,反得轟轟烈烈,反得與南陵全然不同,喬靖那個瘋子,他想進攻!
兩湖與蜀地,那是陸路連著陸路,水路還連著水路。
千百年了,老百姓依水而居,靠著這一條大河養活,城池依水而建,這個建不單單是靠著水,而是水就從城里過。
喬靖往中原打,還要被高聳的城墻攔路,他若想先吞兩湖,大船沿水而下,直接就進城了。
以兩湖如今狀況,哪里有兵?哪里有訓練有素的兵?怎么可能攔得住?
“媽了個巴子!”薛淮溢砸了碗,氣得口不擇言。
這兩年,他全心全意拓河道、清淤泥,田還沒種完呢,結果先要便宜了喬靖?
這口氣誰咽得下去。
他又不是孫子里的孫子!
底下兩個同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諉了一番,才硬著頭皮勸薛淮溢。
“大人,蜀地那兒可能也沒那么多戰船……”
“是啊,他若是水上力量齊備,最初發難時就該往兩湖來,結果,他先讓霍籍去打了金州。”
“你們知道個屁!”薛淮溢罵道,“知道喬靖為什么不先走水路嗎?
他突然起兵發難,為的就是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先吞下中原幾座城池,否則等朝廷調兵到了,靠著城墻死守,能耗他多少時日!
孫璧只想在南陵當土皇帝,喬靖他們想改天換地!他要北上、要圖京師,他能讓中原拖了他后腿、斷了他的補給?
要不是肅寧伯提前準備了,現在中原大半都得落在喬靖手里。
至于我們,我們在蜀地那群人眼里,就是軟柿子,想什么時候捏就什么時候捏!
我知道他反了,他坐著船來了,我能攔得住?
我攔得住個屁!”
薛淮溢越想越氣,氣得恨不能讓老百姓把拓了的河道再給填回去,哪怕上游河水把兩湖淹了,也不能便宜蜀地那幫龜孫子!
可惜,這也就是氣話。
薛淮溢發了老大一通脾氣,而后收著性子去見肅寧伯,他再大的氣性,也不敢在肅寧伯跟前放肆。
他要哭慘,哭是真哭,慘也是真慘。
他堂堂一個兩湖總督,被蜀地那群瘋子逼的,連臉都不要了。
這會兒要臉,回頭真莫名其妙丟幾座城給喬靖,薛淮溢丟的怕是命了。
他到不了黃河,他家門口就是長江,他也不用等見著棺材,他先哭起來再說。
肅寧伯繃著一張臉,聽薛淮溢哭了一刻鐘。
平心而論,這怪不了薛淮溢,如今狀況,擱誰當兩湖總督都要哭。
肅寧伯奉旨領兵打喬靖,各種設想、防備都是謹慎又謹慎,他自然知道兩湖困境,可這困難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先前蜀地還沒有動手時,肅寧伯就讓薛淮溢在上游加強戒備,又叫程晉之去守,薛淮溢應得很好,但也跟肅寧伯交了底——喬靖若突襲,真沒有信心守。
幸好,喬靖先打了金州。
肅寧伯讓霍籍在金州城鎩羽而歸,但眼下局勢,朝廷還是防為主、攻為次,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起。
“先守著,等朝廷調集兵力,”肅寧伯道,“之前是怕蜀地收到風聲,才聲東擊西,現在不用裝了,該調兵就調兵。”
肅寧伯說得篤定,薛淮溢其實不信,他能來當兩湖總督,必然不是朝堂上的新人。
全朝能有多少兵?
南陵沒打完,北境的不懂水戰,真調過來也是補去中原的,他們兩湖要靠,只能靠江南水師。
可江南水師才多少兵、多少船?
東異俯首稱臣之后,朝廷在水軍上的投入就日益減少。
薛淮溢抹了一把臉,少就少吧,比他們兩湖沒有強,江南水師不能進吞蜀地,但幫著他守守兩湖,應當還能堅持一些時日。
肅寧伯要向朝廷請求增調兵力,薛淮溢也沒有閑著,會哭才會有糧,他接連上了三份折子請求增援,又寫信給朝中好友,希望他們能幫著說幾句話,等事兒都辦完了,他才對著安靜的總督府后院舒了口氣。
萬幸,先前朝廷下旨讓封王、將軍、總督的家眷進京,薛淮溢一個沒留,從八十老母到三歲稚子,全送進京城去了。
哪怕有一日兩湖不保,他奮勇守城而死,朝廷也不至于為難他們,只要京師還在,他的父母妻兒不會受戰火流離之苦。
而文英殿里,蔣慕淵一連三天看到薛淮溢的折子,挑著眉笑了聲。
威武不能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