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人入城,城門附近的百姓,手上能空閑的,都探著頭來張望兩眼。
京中確有不少騎馬出行的,也有姑娘家戴著帷帽出京跑馬,但這種以女子為主,身著衣架、手提兵器的騎兵還是很稀罕的。
再者,都說小公爺要登皇位,那今兒回來的這位夫人,豈不就是將來的皇后娘娘了。
沒見過的都好奇,見過的還想再看兩眼,以后說給旁人聽,定是羨煞人了。
顧云錦下了馬,把韁繩和長槍都交給了聽風。
聽風機靈極了,騎兵出現在視野之中時,他就跑到這兒候著了。
“夫人,”他笑著道,“爺天天盼著您回來,他這些天忙,知道您今天能到,緊趕慢趕著擠出時間來,就為了能早些見著您。”
“你不替他叫苦,我也知道他辛苦。”顧云錦打趣了一句,小跑著往城墻上去。
蔣慕淵就站在臺階口,看著顧云錦越跑越快,最后幾乎是飛撲一般,他趕緊長開雙臂把人接住。
甲衣不比日常衣裝,擱著人疼,夫妻兩人卻是誰也沒有松手,緊緊抱了好一會兒。
要說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但此時此刻,胸中滿溢而出的全是思念和依戀。
“這半年,可真久。”顧云錦嘆了一聲。
以前也有分別半年甚至更久的時候,可興許是經歷的事情多了,日子都顯得慢長了
蔣慕淵摟著她笑。
城墻上風大,吹亂了顧云錦的頭發。
蔣慕淵拉著她,靠著城墻蹲下身,把她的發髻解開。
為了方便戴頭盔,顧云錦的頭發也不與家中時一般,就與軍中將士們一樣束了個小揪揪。
蔣慕淵讓顧云錦背對著她,將她散下的長發都抓到手中。
手指小心梳理,把碎發一點點聚攏捋順,扎成一束馬尾。
“好了。”蔣慕淵笑道。
顧云錦搖晃著腦袋,又抬手抓了一把:“哪兒來的頭繩?”
“過來路上,有小販叫賣,我看顏色鮮艷,就挑了一根。”蔣慕淵答。
顧云錦笑個不停。
蔣慕淵把她拉起身,一手抱著她的頭盔,一手牽著,兩人沿著城墻緩緩走。
顧云錦扣著蔣慕淵的手指,先開了口:“我回來的路上聽到了些消息,你要奪位,是真的嗎?”
蔣慕淵點頭:“是真的。”
顧云錦應了一聲,偏過頭看了蔣慕淵一眼。
半道上聽說這些時,她驚訝過。
可驚訝之后,是長長的思考。
蔣慕淵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顧云錦一清二楚,他為何要做這樣的選擇,靜下心來想想,她也能明白。
家國天下,對蔣慕淵太重了,每一個字都不可缺。
蔣慕淵幾次與她說過,今生不會重蹈前世覆轍,他們得活到老,得兒女滿堂,他們還有祐哥兒。
天家不祐,他自己祐,便是為了兒子,也不得不爭這個天下。
顧云錦都懂,所以她更是心痛。
痛蔣慕淵的艱難。
他本無意金鑾殿,他在不知道順德帝真正屬意的是孫禛的時候,也曾為順德帝疑心他權重而小心翼翼,如今卻不得不走。
顧云思怕顧云錦苦惱,路上也曾來勸解過她幾句。
前途未知,那就只能堅定得走,一如顧云思當年堅持讓長房入京,一如蔣慕淵今日走上爭權路。
顧云錦知道這些道理,她深深望著蔣慕淵的眼睛,道:“我支持你。”
蔣慕淵伸手抱緊了妻子,心頭滾燙。
有些話都不必說,他們心意相通,言語反倒是累贅了。
顧云錦的這一聲“支持”,對蔣慕淵而言,就遠勝千言萬語。
蔣慕淵有心牽著顧云錦從這里走到雍安門,聽她說說守城時的狀況,也說說此番去玉門的經過,可他實在是分身乏術,只能作罷。
夫妻兩人下了城墻,蔣慕淵回衙門,顧云錦去了慈心宮。
太皇太后見到英姿颯爽的顧云錦,眼前一亮:“哪兒來的花木蘭?”
顧云錦道:“我也覺得這身好看,您看看我這馬尾,小公爺剛親手扎的,還挺爽利。”
“下回試試讓他扎個飛燕,難死他!”太皇太后笑了會兒,終是握著顧云錦的手,道,“還得給我們云錦丫頭做新衣裳。”
中宮冠服,一針一線全要趕制。
顧云錦道:“您不用擔心我,雖然有些意外,但我不是個扯后腿的。”
太皇太后摟著顧云錦,用力拍了拍她的背,以示鼓勵。
顧云錦去看兒子時,換了身柔軟衣裳。
祐哥兒好幾日沒有見過母親了,扯著嗓子哭了一通,又抽抽搭搭地抱著顧云錦不松手。
顧云錦哄了好一會兒,才不得不硬著心腸把孩子交給奶娘,自己往燕清真人住處去。
剛才,蔣慕淵與她說了勸服真人的進展不大,顧云錦便想自己來試試。
燕清真人倒不至于給她閉門羹吃,只是神色淡淡的,在顧云錦開口之前,就先搖了頭。
顧云錦問道:“真人覺得,孫祈能當一個好皇帝?”
“怕是不能。”燕清道長說得直接。
“小公爺可以,現在看著,似乎也就他可以了,要不然,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如此。”顧云錦道。
“小公爺是可以,”燕清真人嘆道,“可孫家是沒人了嗎?貧道就不說小王爺了,也不說兩位小殿下,便是今日小公爺發兵南下,逼新帝退位,你們從宗親里抱一個回來把他按在龍椅上,攝政治國,貧道都能把故事給你們說圓了!
但江山改姓,不行!
夫人,你們不該如此執著。”
顧云錦搖了搖頭,道:“真人有一句說得不對,我恰恰是不想也不該執著的那一個。
蔣慕淵是小公爺,承爵為國公,如您所言成攝政王,他的身份再變,我們蔣氏還是住在國公府,現在多大,以后也多大。
整個后院,誰也進不來,我就是這么一個小心眼的女人,我霸著丈夫,天下誰也說我不得。
言官御史,難道還會管攝政王懼內?
可我的丈夫若是天子,我是中宮,我們夫妻堅持后宮再無他人,不止御史罵我,老百姓都要罵我幾句。
以前怎么罵順德帝的虞氏,以后就怎么罵我。
我為何寧可背罵名也要如此?
若是天下平順,小公爺與我都不需如此執著。
為天下攝政,但得為了子孫登位。
小公爺在一天,國公府無憂,可他會老的,被我們按在龍椅上的小皇帝會長大的,到時候,矛盾定生。
等大長公主百年,等小公爺百年,皇權之下,我的孩子們如何生存?
真人敢說,到了那時候,我那個一手就抓了玉璽的祐哥兒,能活下去嗎?
真人學識融貫古今,各種故事都聽過,歷朝歷代,攝政王可有一位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