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官員,除了原就告老的,都跟著回到了京城,南北分治的局面徹底結束,各個衙門都能有條不紊地處理政務。
嶺北賑災、各地平亂,一切都是大刀闊斧,雷厲風行。
蜀地先前清算時瞞下來的銀子,給朝廷省了不好心。
畢竟,以現在的局勢,想變出銀子來,也無處去變。
一連忙到了盛夏,之前的混亂漸漸平息,南北往來的客商也不用擔心半道上突然就冒出了劫匪山賊。
太皇太后著實松了一口氣。
日子平靜下來,她又回到了從前那樣含飴弄孫的生活。
傍晚時,蔣慕淵從前朝來慈心宮探望她,太皇太后正抱著孫栩,與孫淼、余氏說話。
準確地說,是余氏恭謹又溫和地與太皇太后說些家常事,孫淼面帶笑容在邊上聽。
兩廂見禮,孫淼他們便準備回去了。
孫栩正是嘴饞的時候,鬧著問太皇太后討糖吃。
太皇太后不肯,怕他壞了牙,只讓珠娘去小廚房里裝些適口的點心。
余氏好言勸著,把淘氣的兒子勸住了。
蔣慕淵沖孫淼抬了抬下顎,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兩人出了正殿,站在廊下,熱浪滾滾襲面來。
“你的耳朵還要聾到什么時候?”蔣慕淵放低了聲音,問道。
孫淼沖著蔣慕淵笑。
他知道騙不了所有人,起碼騙不過蔣慕淵,只能無奈著笑道:“我聽得見還是聽不見,沒有什么區別。那就再一年半載?”
蔣慕淵叫他笑得沒脾氣了:“隨你。”
孫淼性子就是如此,他一直期望的就是做個不起眼的閑散宗親,彼時若不是順德帝一籮筐地把他們都扔進了文英殿,他是不會去參與的。
現在的生活符合他的期望,對他而言,與余氏融洽和睦,母妃平安康健,孫栩能順利長大、而不用牽扯進別人的算計里,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人生苦短,不可能萬事順心,他擁有的已經很多了,得知足。
相較于太皇太后的開懷,顧云錦這幾日有些低落。
念夏要出閣了。
前世今生,她們在一起很多年了。
顧云錦知道,不止是念夏,以后撫冬,其他陪伴她的宮女、丫鬟都會離開,可心里還是舍不得。
親事是早早定好的,最終選了個好日子。
袁二現今在中軍都督府投了個官。
江南那一夜,中軍損失幾十號人,說多不多,但也空出了些職位。
袁二不在意官大官小,只是依照蔣慕淵的意思,好好整頓整頓。
原先這地方,有本事的和蒙蔭混日子的,差不多對半開。
國庫銀子緊巴巴的,蔣慕淵哪里會容著紈绔混日子,讓袁二收拾他們去。
不服氣的,打到服氣為止。
這兩月下來,袁二在都督府站住了腳,人緣也不錯。
念夏不喜歡鋪張,婚禮事宜簡單卻也熱鬧。
婚房還是施幺、許七他們先前準備好的院子,這些時日又添置了不少日常東西,地方不算大,卻很有人氣。
席面上,一個個具是老實,論酒量,他們加在一塊,也不是他們袁哥的對手,等夜深了,鬧洞房的時候,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誰也沒敢往墻角湊。
中軍都督府也來了些與袁二親近的,把他們幾個好一通笑話:“大好的日子,袁哥能當著新娘子的面出手湊人?”
許七摸著小胡子,嗤得笑了聲:“那是你們沒有見過新娘子湊人。”
他們肯定打不過袁哥。
八成,也是打不過小嫂子的。
敢去聽墻角,只怕是一個個都得被扔出胡同去。
洞房不敢鬧,酒還是能喝的。
施幺抱著酒壇子,打了好幾個酒嗝:“總算吃到袁哥的喜酒了,什么時候能吃上五爺的?哎,你說,五爺和郡主還能成嗎?”
“喝糊涂了吧?不是郡主,是長公主,”許七道,“你整天五爺、長公主的,五爺到底見過長公主沒有?”
“我怎么知道!”施幺撇嘴,“得問聽風。”
聽風當然也來了,聞言認真想了想,道:“見過的吧,應當是見過的。”
的確見過。
御書房外,壽安和周五爺有一面之緣。
“見過也難……”施幺嘆道,“五爺再好,那是長公主哩,周家也夠不上了。”
“從前周家這樣,你還不是幾次念著‘郡主’?”聽風笑話他,“現在膽小了?”
“以前那是不知天高地厚,”施幺喝了口酒,“現在,懂一點了。”
他們哥幾個也在中軍都督府謀了個差,雖然是“小嘍啰”,但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五爺吧,”聽風道,“也就這兩天的事兒了,你們過幾天就明白了。”
這說話說一半,能急死人,好在一群人都喝高了,才沒有追著聽風問。
等念夏入宮來給顧云錦問安那日,周家得了圣旨。
葉城周家重新得封永定侯,這一次是世襲罔替。
按說,論功行賞在蔣慕淵回京之后就開始了,是周五爺要求,才一直壓著。
周家里頭的根子爛了,各房各心思,若不能梳理得當,得了爵位只會越發混亂。
周五爺先回葉城把里頭的關系掰扯了,才回到京城,得此榮光。
御書房里,蔣慕淵一面批折子,一面跟周五爺打趣:“家業撐起來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著急,施幺他們都替你急壞了。”
周五爺道:“整天風風火火的,他們沒一刻能閑得住。”
閑不住的人才有沖勁兒,施幺他們都出身市井泥潭,餓過肚子挨過打,沒有這股子勁兒,也不會有今天。
想了想,周五爺又道:“家里還得折騰些時日,現在娶親,娶回來就得扔給她一堆爛攤子,誰家舍得?再過兩年,讓家里消停消停。”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周家畢竟是百年大族,里頭彎彎繞繞的,周五爺狠心掰了一回,但肯定會有起伏。
蔣慕淵點頭:“也是,誰家都舍不得。”
他最舍不得。
他見不得壽安吃一點苦。
前回他就看出來了,周五初見壽安就心生歡喜。
雖然周五爺一個字都沒有提,但蔣慕淵眼睛厲害,男人對姑娘家一見鐘情是個什么樣,他能不知道?
想象下當年他頭一回見顧云錦時的樣子,那是一模一樣。
壽安依舊在母親孝期之中,周五爺自己又不著急,蔣慕淵當然更不急了。
反正時間還有,以后如何,還要看壽安是不是心生歡喜。
蔣慕淵固然欣賞周五,他亦看重壽安的想法。
壽安對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毫無念頭,她這幾日被樂成纏著。
段保珊的東異之行,和顧云錦的提槍上陣,讓樂成意識到,同為女子,亦是有無數種可能的。
自幼貴為公主,她從前每天煩心的就是母后與父皇的相處之道,順德帝棄京南下雖是錯誤之選,但那是樂成第一次離開京城,第一次看到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她彼時才明白,皇祖母以前與她說過的“眼界”。
她想去游歷一番,去看看皇祖母閨中看過的江河山川。
若非如此,她即便是接受了江山易主,也無法感悟皇祖母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
她還年輕,閱歷不足,但她也想成長,能有一日真正明白母后在想什么,皇祖母又在想什么。
孤身去游歷,怕是不能成行,樂成便想邀壽安一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