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吳寧在吳長路的眼里看出一絲悲壯。
這是一個純粹的軍人,有著老兵的傷感,亦有著武人的胸襟。
吳寧和吳長路最親,喜歡和他聊天的一個原因就是,吳寧總覺得四伯有種詩人的氣質。
雖然他沒見過真正的詩人,可是應該就是四伯這個樣子的吧!
他總是笑,總是豁達無懼,可是和詩人一樣,在普通的外表之下,往往隱藏著一股力量,正如剛剛那句“砸爛府衙”的話一般。
一但爆發,即使不讓人顫栗,也能振聾發聵。
唯一不同的是,詩人的句子,在筆墨之間只能振聾發聵,而四伯的詩句,是刀劍為筆,沙場為墨,必定使人顫栗。
只不過,這個老兵已經遠離沙場,再也沒法寫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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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伯,你發沒發現,你特像詩人?”
由感而發,但更多的是為緩和氣氛。
“詩人?”吳長路果然被吳寧帶跑偏了。
“寫酸句子那種?”
“對。”
“瞎扯淡!”
吳長路瞪著他那牛鈴一般的眼珠子,扭曲著鍋底一般的黑臉,抖動著雜草一般的長須。
“你看你四伯哪像個詩人?”
“哪都像。”
“滾蛋!”吳長路大樂。
“行了,一堆事兒呢,我走了。”
一邊往院外走,一邊道:”孫伯安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他就算想找你麻煩也不敢現在。”
“為什么?”
“哼!孫宏德讓他兒子讀書是為什么?不就是為了考一個功名嗎?”
“如今武氏兄弟,外加一個太平公主,齊聚房州,連帶著全大唐的文人都往房州聚,為什么?”
“不用四伯再教你了吧?”
“不用。”吳寧瞬間了然。
這么一想,孫伯安還真不敢。因為大唐想考功名,和后面的宋明清可不一樣。
從北宋開始,科舉制度已經相當完善了,只要有真本事,其它的什么都不用考慮。
但是,大唐不行。
大唐的科舉屬于初興,有本事還真不一定行,你得有好人脈。
什么樣的人脈呢?
王候將相勉勉強強;皇親貴胄基本及格。
科舉確實給了平民百姓晉升的機會,可是,一來不靠關系的寒門士子畢竟還是少數,出來那么一個,那都得是當作宣傳素材寫進史書里的。
二來,其實科舉的初衷并不是給百姓晉升的通道,打一出來,它就是有它特定的歷史使命,有特定的政治意義的,這是皇權為了打擊魏晉世家對政治的壟斷而生的。
大名鼎鼎的七姓十家,從唐太宗開始就不斷打壓,可是直到現在,也依舊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政治力量。
那么為了削弱世家的影響,又為了避免科舉選出來的人材不落入世家集團,皇權的唯一出路,就是在科舉上作弊唄。
明面上的說法就是,“舉薦”。
士子們需要各種各樣的人脈去舉薦你,你才有可能考中,才有可能進入朝堂。
于是乎,“拜謁”也就成了這個時代文人,在讀書之外最最重要的考前活動了。
李白書沒讀幾年,可是考前拉關系拉了幾十年;
白居易命好,入京就找對了門子,不但明經穩過,而且進士也是手到擒來。
太平公主最牛的時候,不但她舉薦的人一定能考中,而且連三甲都是她來安排。
而孟浩然就倒霉了些,拜謁了一輩子,也沒找對門路。所以,即使詩名天下,可終其一生也沒當上官。
在當下,舉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讀好書更重要。
而能夠舉薦的皇親貴胄,正好有三位分量最重的出了京,而且馬上就到房州,這也無怪乎大唐的文人都往房州聚了。
而孫伯安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夾起尾巴裝乖寶寶還來不及,哪還敢節外生枝,來找吳寧的麻煩呢?
“四伯早這么說,我不就安心了嘛!”
吳寧立時心下大定,“別走了,咱給四伯弄點好的,讓您好好喝上幾碗,還有事要和四伯商量呢。”
“喝個屁!”吳長中一撇嘴,“地里的蘿卜還沒收呢,哪有心思吃酒?”
吳寧聽完一翻白眼,呵呵,房州的二號人物連蘿卜的事也得自己操心?
“那就更別走了,要說的是就是夏收的事。”
“嗯?”
吳長路一擰眉頭,“夏收啥事?”
“跟你說啊,好好守著你這客店。”
四下掃看,還真沒想到這小院弄的還端是雅致,“其它的事兒不用你們操心!”
“不操心也不行啊。”吳寧玩笑道,“不然就算收回來,那四伯還自己上街售賣不成?”
“呃。”吳長路尷尬了。
房州二號人物上街賣蘿卜......畫面有點不敢想。
往年夏秋收獲,其實吳長路也沒啥時間,都是五弟,還有吳寧他們這幫小輩幫著收成,幫著售賣。
可是今年不行了,吳寧這有了自己的營生,五伯和祖君那邊的炭窯今夏也是事多。那一地的大蘿卜,吳長路還真有點犯怵。
“怎地?你有銷路。”
吳寧點頭,“有點想法,正想和四伯、五伯,還有祖君商量呢。”
“......”
猶豫了一下,吳長路最終還是點頭,“行吧,那就吃你一頓好的!”
......
“得嘞!”
吳寧應著聲,招呼吳黎,還有吳啟他們下廚房。
食材都是現成的,一會兒工夫就置辦了一大桌子好吃食。
讓虎子去窯上把祖君和五伯叫回來吃飯,又讓吳黎把六伯和七哥、老十一他們也叫了過來。
沒一會兒,一幫人就圍著一大桌子好食推杯換盞了。
......
唯獨祖君有些不高興,又要教訓吳寧。
“大中午的,擺什么席?你錢多了?”
吳寧不想和老頭吵,嬉笑道:“這不是有事嘛。”
“啥事?”
“地里蘿卜的事。”
吳寧借機看向眾人。“今夏咱們各家的菜田都種的蘿卜吧?”
大伙兒點頭,夏收還能種啥?不是蘿卜,就是蔓菁這種東西唄。
主要是蘿卜放的久,可以一直放到入冬之后,當做冬儲菜來吃。
雖說放的越久就越糠,最好是秋天種,一收就入冬了,水靈。但是,冬天不能總肯蘿卜、蔓菁吧?
所以,大伙都是夏種蘿卜,秋天那一茬種些菠棱菜、菘菜之類的綠葉菜。
那時天涼,也可以放半冬。
“今夏水大都種的蘿卜。”
“那太好了!”吳寧大樂,“都搬我家來,存菜窖里吧!”
“啊?”
大伙兒連飯都忘了吃了,怔怔地看著吳寧。
“找個陰涼地一放就得了,不用這么麻煩吧?”
“不麻煩。”吳寧極力勸說。
“咱那菜窖最是陰涼,放到上秋你再看,保準和現在一樣水靈。”
“......”
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沒了底。
這菜窖是大伙兒幫著挖的,當初吳寧就說,幫忙的都有份,幾家一起用。
那時大伙兒都沒往心里去,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誰心里都有點拿不準了。
到底行不行?別放里面都給捂爛了。
......
而吳長路更是一臉呆滯,“九郎啊,你四伯這可是七八畝的地,一千多斤的蘿卜啊,都放菜窖里存著?”
“對啊。”吳寧點頭。
“保你入冬之前賣個好價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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