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的時間安排在了一個星期之后。
這段時間以來，陸舟基本上都在忙于可控聚變的小型化項目。
為了提高工作液體中氣泡的溫度峰值，陸舟和聲學研究所的幾名老教授還嘗試改進了超聲波生成器，通過去掉了生成器上的聲懸浮穩定裝置，提高了超聲波中荷載的能量，將作用在氣泡上的最大聲壓從15倍大氣壓提升到了30倍。
當然，這么做不是沒有代價的。
去掉了聲懸浮穩定裝置，溶液中的氣泡就沒法在容器的中央穩定漂浮。
不過聲致發光原本也不需要氣泡一定得穩定漂浮在容器中的某個位置，所以這點副作用也就無所謂了。
更新了實驗設備之后，陸舟立刻帶著盛憲富他們再次重復了實驗，分別使用了氙、氘氚混合物兩種氣體，觀測了氣泡的溫度以及關鍵的中子回收率。
將完成的實驗報告遞到了陸舟的手中，盛憲富臉上帶著喜憂參半的表情，開口說道。
“情況仍然稱不上樂觀，瞬間溫度的峰值最大大概能夠達到一千萬開爾文，不過最低卻只有五十萬開爾文左右。”
翻看著手中的實驗報告，陸舟皺了下眉毛。
“偏差這么大嗎？”
盛憲富表情凝重地點了下頭：“通過黑體輻射觀測到的溫度變化相當不穩定，也不知道是我們的觀測手段出了問題，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如果能夠讓每一次氣泡的塌縮都到達一千萬開爾文的高溫，考慮到體積收縮等因素，以脈沖點火地方式讓聚變反應穩定發生還是可以的。然而
陸舟繼續問道：“中子增殖率呢？”
盛憲富遲疑了一下：“有所提高……但距離穩定的可控聚變還差得很遠。”
陸舟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新的實驗容器準備的怎樣了？”
盛憲富：“核工業集團那邊已經完成了，大概明天就能送到。”
聽到這句話，陸舟的臉上的表情總算是舒緩了幾分。
將實驗報告擱在了桌上，他開口吩咐到。
“今天的實驗就到這里好了，明天檢查設備。等后天，直接上液鋰。”
盛憲富表情嚴肅點頭。
“是！”
正如陸舟通過計算所預料的，當使用密度較輕的液鋰作為工作液體時，其在聲致發光上的表現確實超過了濃硫酸和水溶液。尤其是在通入氘氚混合氣體的時候，作用在氣泡表面的聲壓出現了顯著的提高，最大達到了31.7倍的大氣壓。
然而，工作在七百攝氏度環境下的液鋰，終究還是太過活潑，實驗比原先用濃硫酸的時候危險了數倍不止。
尤其是第三次實驗，由于操作員在電解重水和超重水制備氘氚混合氣體時不慎混入了微量的氧氣，導致通入氣體的瞬間容器內頓時竄起了一串火苗。
也幸虧混入氧氣的劑量不大，實驗室里的幾名研究員反應也算是及時，才有驚無險地把實驗室給搶救了回來。如果真要是熔穿了工作容器，導致容器內的高溫液鋰直接接觸空氣，到時候別說是實驗室了，只怕炸塌幾面承重墻都是輕的……
總之，從那之后，整個高等研究院的人，看盛憲富他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到了采訪的當天。
在金陵大學數院的辦公室里，陸舟見到了CTV的采訪團隊。
說起來還挺巧的，負責采訪他的這位記者，就在年前的時候才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您好，陸教授，”臉上帶著職業化的笑容，穿著深藍色職業裝的何瑩伸出右手和陸舟輕輕握了握，用好聽的聲音莞爾道，“我們又見面了。”
松開了她的手，陸舟笑著點頭。
“好久不見，何小姐……我們現在開始？”
何瑩微笑著點頭道：“就現在開始吧。”
知道陸舟平時的研究很忙，她也就沒有將時間浪費在寒暄上，很快將采訪帶入了正題。
在沙發上坐下之后，何瑩調整了一下坐姿，示意旁邊的攝影師準備開始，然后便繼續換了職業化的笑容，看著陸舟開口說道：“很榮幸能夠得到這個采訪您的機會，在采訪開始之前，我想代表電視機前的觀眾們問您幾個問題。”
陸舟笑了笑說：“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且能說的，一定知無不言。”
何瑩彎了彎嘴角說：“放心，不是什么很難的問題。”
說著，她頓了頓，繼續開口說道：“我們都知道，楊米爾斯方程的質量間隙問題得到解決，強相互作用與電磁作用的統一將徹底改變今后物理學界的學科面貌。然而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這種抽象的說法只會讓人感到一頭霧水。請問關于物理學的未來，您是如何看待的？”
陸舟笑了笑說：“一上來就是這么難的問題嗎？”
何瑩抿嘴微笑說：“對別人來說很難，但對您來說應該沒什么困難的吧？”
“站在一名學者的角度，關于理論物理學的未來……這個我還真不太好回答，畢竟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誕生新的物理。”說到這里，陸舟想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長遠的目標來看，令理論物理學家畢生所求的，自然是大統一理論。如今強相互作用與電磁作用已經成功建立橋梁，剩下的便是引力了。當然，關于引力這一部分，也是我們所知甚少的。也許耗盡一個世紀的時間，我們也只能弄懂一點皮毛。”
何瑩神色認真地問道：“關于引力產生的原因尚且沒有一個定論嗎？”
陸舟：“當然，引力大概是物理學中最神秘的一個領域，雖然我們對它的感受可能比其它三大基本力更直觀，但我們對它的了解卻相反最少。即便弦論和圈量子引力論分別從兩個截然相反的途徑解釋了它誕生的原因，但知道今天依舊沒有人能肯定地說它們之中誰才是正確的。”
何瑩繼續問到：“那更現實一點的目標呢？”
靠在了沙發上，陸舟想了一會兒說道：“更現實一點的，或者說短中期的目標，自然還是對標準模型的驗證以及探索。雖然標準模型足夠偉大，但通過理論上的研究以及一些實驗，我們總能夠發現一些存在于標準模型之外的東西。”
說到這里，陸舟停頓了片刻，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比如m粒子。雖然我不知道它長什么樣，但通過數學的方法，我能夠證明它確實存在。如果有人能夠找到它，我們就能給標準模型的大廈再補上一塊新的拼圖。”
何瑩：“這聽起來很振奮人心。”
陸舟笑了笑說：“當然，對未知的探索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激動的事情。”
何瑩：“然而話雖如此，但理論物理學對于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依然是一個相當遙遠的存在。請問您能否為我們說明一下，理論物理學的研究對我們的社會、對我們的文明，究竟能夠產生哪些看的見的影響？”
對于這個問題，陸舟思考了很久。
就在何瑩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問了什么不方便回答的問題，準備讓攝影師將這一段切掉的時候，陸舟忽然開口了。
“這是一個很抽象的命題，我很難告訴你某一個理論物理上的發現，能夠產生什么一般人也能看見的作用。就好像希格斯粒子，還有引力波，等等一切這些年來我們從身處的這片宇宙中發現或者得到的東西，對一般人來說它們大多都是無用的。”
“甚至于包括我先前說道的m粒子，哪怕站在強電統一理論和弱電統一理論的基礎上，我們更進一步地統一了四大基本力，這片宇宙也不會因為我們而改變什么。或許將探索理論物理的經費拿去改善生活，確實可以在一定時間內讓更多人填飽肚子，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好。”
說到這里，陸舟停頓了片刻，用認真的口吻繼續說道。
“然而，如果沒有人去做那些被認為無用的事情，我們將沒有任何未來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