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總是要來。
七月的最后一天。
即便心中揣著一萬個個不情愿,但陸舟最終還是停下了未完成的研究,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前往圣彼得堡參加即將于8月初舉行的國際數學家大會。
至于那場六十分鐘分鐘的報告會,在經過了一番內心上的掙扎之后,陸舟最終還是選擇了穩妥起見,對自己過去幾年在黎曼zeta函數這個領域做過的工作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然后將論文上傳到了國際數學家大會的網站上。
事實上,其實這才是在國際數學家大會上作報告的正確姿勢。
不管是四十五分鐘還是六十分鐘報告會,本身就不是為了給一個重大研究成果的發布而準備的,僅僅只是給那些在各領域做出過杰出成果的學者一個平臺,用來對過去幾年的研究成果做一個總結性報告的。
畢竟對于很多意義重大的課題而言,尤其是在數論這個領域,想要在幾年之內就做出點成績來實在是太困難了。
甚至于,認為付出了時間和精力就一定能有回報,本身就是一件天真的事情。
“小艾,你說我要不要帶件外套過去?”
8月份的金陵還是夏天,穿一件短袖出門陸舟都嫌熱,但聽說圣彼得堡那邊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也不知道去了那邊之后會不會冷。
晃晃悠悠地漂浮在陸舟旁邊,懸掛著小電視的無人機上用均勻的速度,滾動閃過了一串文字。
小艾:……圣彼得堡位于俄羅斯西北部波羅的海沿岸,北緯5960度,屬于溫帶大陸性氣候,8月溫度區間在13度至20度之間,雖然氣溫不高,但還是建議主人穿一件風衣或者皮夾克外套,注意預防感冒哦。()
“這樣啊……那還是把這件風衣帶上好了。”
從小電視上收回了視線,看著已經塞滿了行李箱,陸舟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從里面扯出了幾件短袖丟回了衣柜,取而代之地塞進去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外套。
這件衣服他還記得,上次去柏林領獎的時候穿過。
轉眼間都這么多年了,沒想到穿在身上還是那么合身。
想到這里,陸舟不停在心中感慨了一聲。
看來那個關于“誰證明了黎曼猜想,誰便將永垂不朽”的傳說,還真不是一點根據都沒有。
他也就證明了一個關于黎曼猜想的弱形式——準·黎曼猜想,在永葆青春這一點上就已經初見成效了。
就在陸舟自個兒在心中得意著的時候,飄在他旁邊的那個小電視,屏幕忽然微微閃了閃。
小艾:主人,有視頻電話請求,看ip是從北美那邊打來的()
小彤嗎?
還是說薇拉?
也沒問是誰,陸舟直接說道:“幫我接一下吧。”
小艾:收到!()
屏幕中的畫面一閃,很快切到了視頻通話的界面。
回頭看了眼出現在屏幕中的那個人,陸舟眼中浮現一絲意外,倒是沒有想到這電話卻是他打來的。
“魏文?”
“……教授。”
陸舟笑了笑說:“咋突然想到和我打電話了?”
“因為一些事情……”表情有點兒尷尬地開了口,不過就在這時魏文忽然注意到陸舟正收拾著的行李,于是好奇問道,“您這是打算去圣彼得堡參加imu大會嗎?”
“嗯,那邊有一場六十分鐘報告會等著我去……說起來,你最近過得怎么樣?聽秦岳說你好像已經在麻省理工大學那邊拿到計算材料學的講師資格了,那邊的生活還習慣嗎?”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何,視頻那頭魏文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苦澀了起來。
只見他搖了搖頭,嘆了口說道。
“不怎么樣,別提了,我……都快失業了。”
失業?
整理著行李箱的手停了下來,蹲在行李箱旁邊的陸舟站起身來,將意外的視線投向了小電視中的魏文,皺眉問道。
“失業?什么情況?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在陸舟的印象中,魏文的學術能力是不錯的,尤其在數學建模方面的天賦相當出彩。自從他在自己的意見之下轉到計算材料學的研究之后,更是將這方面的天賦完全發揮的淋漓盡致,據說已經在四大頂刊上發表過三篇文章了。
陸舟實在想不出來,麻省理工有任何理由拒絕這么一名優秀的學者。
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徒弟……
哪怕是頂著這層光環,也不至于混到失業這么慘吧?
見陸舟似乎一點兒狀況也不清楚的樣子,大概猜到是因為什么的魏文,苦笑了一聲說道:“您最近是不是閉關了?”
陸舟皺眉問道:“算是吧……這有什么關系嗎?”
“沒什么關系,只是你居然沒聽說……稍微有點意外,”嘆了口氣,魏文繼續說道,“不只是我一個人遇到的麻煩,現在整個麻省理工大部分理工類的華人學者,最近都不怎么好過……”
花了五分鐘的時間,魏文簡單地向陸舟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就在七月初,白宮忽然出臺了一項由總統簽名的特殊法令,要求使館方面收緊對留學簽證的發放。
表面上看這似乎與在mit擔任講師的數學家沒什么關系。
但事實上,也幾乎就在這條法令簽署之后,mit、斯坦福等各大理工類高校對在職華國籍講師、教授,態度忽然一夜之間急轉直下,不但收緊了科研經費的發放,甚至對正常授課行為都采取了限制手段。
不只是他們這些工作沒幾年的教職工,甚至連一些在美國工作了十數年、但未取得美國國籍的學者,都受到了嚴重影響。
據小道消息稱,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有fbi方面的人約談了各大理工高校的董事會。雖然暫時沒有影響到工作,但這樣的消息,還是讓不少在mit工作的博后、講師、教授感到不寒而栗……
“……其實早在兩年前,我就看到一些苗頭了,只是沒想到現在會發展到這一步。”
陸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怎么說?”
嘆了口氣,魏文繼續說道:“名義上麻省理工全球招生標準是根據‘學術能力、人格特質、全球愿景’這三方面的能力選拔人才,但這兩年一個來自華國大陸的留學生都沒有,其實從那時開始,這類理工強校對我們的態度就已經不友好了。”
陸舟點了點頭說:“這確實有點不太尋常。”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mit和斯坦福的近兩年公布的錄取名單上,確實一個來自華國內地的學生都沒有,唯一的幾個華國籍學生也是來自美國國內高中的。
而現在mit華國籍學者所遭遇的情況,顯然是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加劇了。
“……現在學術環境越來越不友好了,和十年前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前段時間我和麻省理工大學的一位華人材料學教授聊起過這個問題,華國在核聚變、月宮號等等一系列前沿科學領域取得的成就,已經刺激到了美國最敏感的神經。”
“尤其是去年阿瑞斯計劃失敗那會兒你也看到了,整個北美都是一片噓聲,悲觀的情緒正在導致麥卡/錫主義的重新抬頭。你甚至在上課的時候都明顯感覺到,一些白人學生對你的敵意已經不僅僅是種族歧視的問題了。”
說到這里,魏文的語氣也是有些不是滋味兒。
“現在整個學術界都在傳,國會很快會出臺更嚴厲的限制法案,弄得人心惶惶的。我也不知道這份工作還能干多久,也許明天,也許后天,沒準哪天突然就失業了。”
陸舟:“你是研究數學的,也有這方面的影響嗎?”
“我研究的畢竟不是純粹的數學,而且和mit的材料學實驗室還有合作,接著便有人懷疑我是間諜,還有fbi的人來找過我,”說到這里,魏文自己都覺得好笑地搖了搖頭,“幫他們處理實驗數據的間諜,幫他們搞科研的間諜……嘖嘖,要不是論文還沒發出來,我都想申請退組了。”
陸舟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混不下去了就來金陵吧,現在這邊的學術氛圍已經很不錯了,你在麻省理工的年薪是多少?我按照當前匯率給你開一樣的。”
雖然在打這個電話之前,魏文確實是做好了回國的準備的。
但不知為什么,在聽到了陸舟的邀請,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他,最終卻是猶豫了起來。
沉默了大概一分鐘那么久,他咬了咬牙說道。
“謝謝……”
“但我還是想先做出點成果,至少混個千人再回來。”
即便知道現在這個大環境,被別人防賊一樣盯著,自己想做出點什么成績已經很難了,但他還是不愿意就這么簡單地放棄。
畢竟一點成績都沒有就逃回來……
他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雖然有點兒擔心自己的學生會不會遇上什么麻煩,但陸舟還是對他的想法表示了理解,點了點頭說道。
“那在外面你得自己小心了,隔著太平洋,就算你遇到了麻煩,我也很難幫到你。”
魏文點了點頭,感謝道:“嗯,謝謝您的關心,我會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