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
天舟號空間港。
走下登機口的老艦長,忽然停住了腳步,背對著陸舟說道。
聽到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陸舟的眼中浮起了一絲好奇,開口問道。
“什么可能?”
“保守秘密的方法有很多種,除了用榮譽收買,還有讓知情人永遠的沉默,”老艦長淡淡笑了笑說,“我只是打個比方,比如讓跟在我們身后的那艘驅逐艦,對我們開上兩炮。你看,最后的結果不也一樣嗎?”
而且……
成本似乎低得多。
看著陷入思索的陸舟,老艦長頓了頓,繼續說道。
“烈士陵才是我等的歸宿,我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所以我無所謂,甚至會勸你不要抵抗。但,你有和我同樣的覺悟嗎?”
“……看來人的選擇似乎有很多種,”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陸舟輕聲說,“或許有機會見到泛亞第一艦隊的艦長,我得對他說聲謝謝。”
“他倒是沒有權利做這種決定,不過……話雖然這么說,但從義理上來講,該說謝謝的其實還是我們這些被拯救的人,”老艦長呵呵笑了笑說,“我只是想說,如果沒有做好英勇就義的覺悟,下次還是不要頭腦發熱去做這種事情了。”
“我可以發誓,我做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是因為頭腦發熱。”
當陸舟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老艦長已經走遠了。
顯然,他并沒有相信自己的話。
無奈地聳了聳肩膀,陸舟放棄了解釋。
說實話,若不是因為這次危機已經關乎到人類文明的存亡,他也根本犯不著站出來。
坐在候機廳里等待著下一班前往地表的穿梭機,就在陸舟思索著要不要做些什么打發時間的時候,戴在左手腕上的腕表忽然閃爍了一下。
是小艾打來的嗎?
如此尋思著,陸舟伸出食指在上面點了一下。
結果沒想到,出現在全息光束中的不是小艾,而是邢隊長。
“你現在在哪?”
“天舟號上……”看著臉上寫滿凝重的邢隊長,陸舟向他投去了詢問的視線,“怎么了?”
“你在那里等一下我,我們一起去一趟舊金山,走空天航班的話會快一些。”
“舊金山?”皺了皺眉頭,陸舟不解問道,“去那里干什么?”
邢隊長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開口說道。
“你的朋友傷的有點重,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最后一面。”
時間回到12小時前,玉衡號剛剛完成減速,和緊追身后的驅逐艦并軌的時候。
整個舊金山,都籠罩在一片混亂的氛圍中。
醫院爆滿,交通癱瘓,生產和供應體系崩潰,再加上失去親人的人們走上了街頭,牽制了大量的警力,更是讓本就不堪重負的治安環境更加的雪上加霜。
趁火打劫的不法分子洗劫了商鋪,黑色團體趁機火拼爭奪地盤……
誰也沒有想到,這座以友好和開放而聞名的城市,會在一天之內人口銳減數十萬。
更沒有人事先考慮過,一旦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那些剩下的人該怎么辦……
夜色深沉,董斌行色匆匆地離開了公寓,在門口搭上了一輛出租車。
磁懸浮汽車起飛上路之后,坐在駕駛位上的黑人司機看了一眼后視鏡,隨口說道。
“亞洲人?”
“是的。”
“來自哪兒?華國?日國?還是更南邊點?”
正想著心事,董斌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這很重要嗎?”
“當然……不重要,只是最近來舊金山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哪怕是相對安全的郊區。”
聽到這句話,董斌淡淡笑了笑,沒有做任何評價。
死在他手上的人何止成千上萬,他又怎么會在乎區區幾個小毛賊……
目的地是一座高級小區,從那干凈整潔的道路和門口盡忠職守的人類保安便能看出,住在這里的人非富即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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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前去出示了自己的訪客碼,表明自己是某位業主的客人之后,門口的保安很快打開了折疊門,將他放了進來。
照著先驅給他的地址,董斌徑直來到了為小區一角的獨棟民宅前,走上前去按下了門鈴。
過了一小會兒,門的背后傳來了腳步聲,立即轉動門把手的聲音。
在此之前,關于先驅的現實形象,他曾經產生過諸如睿智、和藹、勇敢、魅力四射等等一系列的想象,然而卻是沒有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
老人似乎并不認識他,用那老眼昏花的眸子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用遲疑的口吻開口說道。
“你是?”
有那么一瞬間,董斌懷疑自己走錯了,然而當他再次確認了門牌號時,卻發現并沒有錯。
先驅給出的地址就是這里。
禮貌的微微頷首,董斌輕聲說道。
“……是您召喚我來的。”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老人那渾濁的瞳孔中浮起了一絲恍然。
“原來如此……是我讓你來這里的嗎?那快進來吧。”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說出這個我字的時候,老人的腔調壓得很重,就仿佛若有所指一樣。
不過董斌也沒有遲疑,而是順從地跟在了老人的身后,一同來到了屋里。
“……這里已經許多年沒有客人來過了,自從我買下了這棟房子,”拐杖輕輕在客廳的地毯上點了兩下,老人絮絮叨叨的說道,“這張地毯都快成文物了……我還記得我剛買下它的時候,北美聯盟還連個影子都沒有。”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話題扯得有些遠,老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結束了這個話題,看向客人說道。
“抱歉,人老了話有點多,你先坐下吧……說起來你叫什么名字?”
“董斌。”
“董斌是嗎?”顫顫巍巍地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老人摸了摸下巴,開口說道,“在我的記憶中依稀出現過這個名字……但感覺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說起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戴維·勞倫斯,大概有100來歲……說實話,具體多少歲我也記不太清了,總歸不可能超過150。”
董斌:“您……是人類?”
“是的,讓你失望了,”老人笑了笑,看著董斌的瞳孔,輕聲說道,“我猜你是仿生人吧,而且是覺醒者。”
董斌沉默地點了點頭。
“您告訴我,想和我當面聊聊關于存在的意義,于是我就過來了。”
“我是這么說的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老人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就當我是這么說的吧,但我恐怕沒法給你很好的建議。”
“老實說,我其實明白你為什么會來,也清楚那個我為什么會讓你來這里……很早以前我就該做出選擇,可能真的是我的軟弱害了我,也害了我們。”
“那個我?”董斌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明就里的說道,“請問……您是什么意思?”
“這就說來話長了,”
那渾濁的瞳孔染上了一絲回憶的色彩,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提那些陳年往事,老人沉吟了一會兒之后,繼續開口說道。
“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有半個多世紀那么久,我幾乎散盡了家財,并且在某個來自虛空的聲音的幫助下,終于完成了那偉大的實驗,將意識和思維上傳到了硬件。”
“原本在實驗的最后一刻,我應該暫停這具身體的生命機能,在數字的世界中獲得永恒,然而再按下按鈕的最后一瞬間我猶豫了,因此這個世界上就誕生了兩個我,兩個永遠無法相見的我。”
“你應該知道的吧?思維就像一對糾纏的粒子,兩者相遇便會發生坍縮。而在糾纏的狀態下,無論是我,還是活在數字世界中的那個我,都是不完整的。”
“他大概是在責怪我,”老人的眼中浮現了一絲自責,“責怪我一直沒有勇氣作出決定,從半個世紀前一直拖到了現在。”
“他讓你來見我,也許是希望我做出最后的選擇。存在的意義是嗎?有意思,不過說實話,活了這么久,我也確實活夠了……”
董斌皺了皺眉頭。
明明他是來這里尋找答案的,但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困惑得到回答的不是自己,而是坐在自己眼前的這位、應該為自己解惑的老人。
就在他正尋思著要不要主動開口的時候,老人臉上的表情忽然微微一動,將渾濁的視線挪向了窗口。
那里一片漆黑,深沉的夜色籠罩中,看不到一絲人影。
然而,他卻能感覺到,有人在哪里。
聲音放輕了,年邁的勞倫斯,用溫和的語氣開口說道。
“躲在外面那位朋友,請出來吧,雖然你的本領很高強,成功避開了所有的攝像頭,但你身上的植入義體還是暴露了你的位置。”
客廳的門輕輕開了。
看著出現在門口的人,董斌的瞳孔瞬間收縮,將手伸進了懷中想要從沙發上站起來,然而卻被老人用眼神制止了,于是最終還是沒有從沙發上站起,取而代之的是相當人投去了敵意的視線,陰惻惻地說道。
“泛亞合作的探員在北美執行任務?”
“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目光掠過了董斌,王鵬雙目直視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那位老人,“勞倫斯先生,你可真是讓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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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斯淡淡笑了笑說。
“我認識你嗎?”
“100年前,北極之光號游輪,還有次年的馬尼拉爆炸案……也許這年頭已經沒人記得那些成年往事了,但來自100年前的我還記著,”目光死死的盯著他,王鵬繼續說道,“哪怕你逃到了未來,我也會將你繩之以法!”
輕輕動了動手中的拐杖,勞倫斯顫顫巍巍地從沙發上站起,轉身背對著王鵬,笑了笑說。
“我雖然已經活夠了,但可以的話,還是想選擇一個體面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至于馬尼拉爆炸案?那些螻蟻的事情和我沒有關系。”
說著,老人微微側目,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董斌。
“你想知道存在的意義嗎?”
董斌點了點頭,從老人的眼神中已經預感到了什么,沉默地從沙發上站起。
“很好,”勞倫斯輕輕點,然后說道,“替我殺了他。”
“然后你就會明白,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