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趙家后院就鬧了起來!
趙旭自十四歲破了身,便有日無日的去去那些地界,有看得上的便領了回家,七八年下來零零散散竟收了有十來房了,他雖一向貪新,有了新人忘了舊人,但吃穿用度上從不虧待她們,這些個從那起子地方出來的姑娘們深知趙旭的狗脾氣,翻臉就不認人,雖住在一起有些口角倒也不敢鬧得過份,弄得趙旭這后院人算多,卻也十分的清靜,這幾個月來趙旭竟半步都不曾踏入后院之中,這院子里的女人們都有些心里嘀咕,心道這未進門的大奶奶竟是好手段,引得大官人收了心了,卻不料昨兒半夜里竟要她們收拾了包袱走人,幾個平日里有些臉面的姨娘,當下就鬧開了,只不敢半夜鬧到趙旭面前,咬牙合計了一夜待第二天天一亮,就過來跪在了床前,有一個名叫白媚的,素來得趙旭的喜歡,便仗著膽子抱著他的腿兒哭,
“大爺!大爺,奴家伺候你也有幾年了,一夜夫妻還百日恩,您就忍心趕我們姐妹出去,無著無落任人欺凌嗎?”
趙旭便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兒,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半眼也看不進,這往日覺得千嬌百媚的女人了,便揮手道,
“去去!讓賬房那邊多支些銀子便是,那里這么啰嗦!別人我不知道,你!我還有不知道?你這前腳從我府上出去,后腳就有人抬了你家去!便是不去人家里,就平素里爺給你的東西夠你養幾個小白臉,快活下半輩子了!”
白媚一噎,旁邊圓臉身姿豐滿的名稱小小的姨娘在一旁哭道,
“大爺!大爺!您素來對我們好,姐妹都念著您的情,怎么說散就要散呢?若是……若是新來的大奶奶容不下我們,我們姐妹去她跟前為奴為婢,小心伺候決無二心,便是她王法再大也求她留個我們姐妹站腳的地方吧!”
“你說什么!”
幾句話說的趙旭陰下了臉,雙眉倒豎只狠狠盯著那小小,那模樣竟似跟地獄里爬出來的惡煞一般,小小嚇得身子一抖軟在了地上,
“奴……奴……沒說什么!”
旁邊的人見勢不好,忙哭著求情道,
“求爺可憐我們!別趕我們出去!”
“求爺了!”
……
幾個姨娘都在趙旭的面前哭成了一片,有人還道要到那林家小姐面前去求情,當下便似引爆是那九天的爆雷一般,趙旭立時光著腳丫子跳將起來,抽了掛在墻上的長鞭,
“反了天了!居然還敢拿捏大奶奶了!今兒不給你們一頓教訓,倒是我趙某人最近吃素了,沒得讓你們肥了膽!”
說罷,也不管這些個平時里養得細皮嫩肉的姨娘們怎么求饒,上來就是一通鞭子,只打得她們是花容失色,滿地亂爬,立在一邊的趙喜見勢不好,忙與趙寶兩人過來把他抱住,
“爺!爺!我的大爺!您消消氣兒!消消氣兒!”
趙喜與趙寶使了個眼色,趙寶忙出去叫了人來,把這些個姨娘們拖的拖,拉的拉,都弄了出去!
趙旭扔了手里的鞭子,跳起來一腳踢在趙喜屁股上,
“怎么地?如今你就要做爺的主了?”
趙喜就勢一骨碌滾到地上卸了那勁兒,又忙爬了過來道,
“大爺,我的好大爺,您不想您自己,倒也是想想大奶奶啊!這么大張旗鼓的把人趕了出去,傳到城里,旁人只道林家的小姐如何兇悍,還沒有進門就趕了姨娘們走,只怕與她名聲不好啊!”
只要一提到林玉潤,趙旭立時便如那九伏天吃了涼水一般,想了一想,眉毛立時又放平了下來,回身輕輕踢了趙喜一腳,
“你小子果然腦袋靈光,說得倒也不錯!倒是我考慮不周!”
趙喜見他收了戾氣,立時松了口氣道,
“大爺!您那里是考慮不周,只是一心為了大奶奶,一時想不到那里去罷了!”
“正是!正是!”
趙旭一拉兩條褲腿兒坐下來道,
“昨夜我便想,我這后院子里一窩子的妖精妖怪,心眼子比藕眼還多,平日里她們背著我爭風吃醋,搞風搞雨,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右不讓她們生出兒子來,禍害不了人命,不過是些銀錢的事兒罷了……”
“大爺!您大氣!”
趙喜陪笑著沖他豎了個大拇指,趙旭翻了白眼又給了他一腳,
“少在那里糊弄老子!你爺爺我心里清楚著呢!你大奶奶性子有些軟和,又心善,進了門還不被后院那些壞東西欺負了!自然是要將她們趁早打發了,免得你大奶奶進了門心里難受!”
“大爺,您一心為了大奶奶,小的決無二話,只是這事兒嘛辦得有些不妥……”
“哦?”
“您想想,這些姨奶奶平日里養尊處優在我們趙家那日子過得那是一個舒坦,那里肯走!她們這么一哭二鬧得把事兒弄到外面讓人聽了,對大奶奶名聲不好,今兒您又動了手,血糊拉刺的,眼看著大奶奶要進門了,也不吉利啊!”
“那你說,要待如何?”
“依小的說,讓人勸一勸這些姨奶奶們,這姨奶奶們若是聽教聽說,就打發一筆錢讓她們自去生活,若是不聽勸說的,不如打發遠一些,半夜里把人往車里一塞,錢帶得足足的,送到嶺山曲大爺那兒,曲大爺那里向來最缺的就是女人了!”
趙旭經他這么一提醒倒想起了自家的拜把兄弟曲老五來,曲老五名作曲天邡,是這滄州境內,嶺山上出了名的綠林大盜,論說兩人也是不打不相識,三年前曲老五劫了趙家一批貨,趙旭領著人上山跟曲老五交涉,兩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幾句話談不攏,自然就劃下道來,動了拳腳,沒想到竟斗了個齊鼓相當,三、四個時辰下來兩人不分勝負,最后還是趙旭瞅了一空子,抽冷子給了曲老五一鞭正正打在手臂上,把曲老五的金環厚背刀給打落,他才跪地認了輸,這曲老五倒也光棍,自家任打任殺只求趙旭饒過他一干兄弟,倒讓趙旭對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情,一把扶了他起來,兩人在山寨中喝了三天酒倒是喝了一個拜把的兄弟出來,這幾年趙旭也時常過去與他喝酒敘一敘舊情,有些不好出面的生意也讓曲老五來做,曲老五有些不能銷的臟物,也讓趙旭給私下收撿了,只是曲老五雖是被世道逼上了梁山,但畢竟是在官府那里掛了號的,兩人都是私下悄悄來往外人一概不知,就是趙老爺也只是隱隱有些猜測罷了,只能暗地里罵這小兔崽子膽子也忒大了些,卻不敢往外吐露半分,連趙夫人也不曉的!
趙旭經他一提醒倒是想起這一茬來,皺眉道,
“讓自家兄弟來撿爺爺的破鞋倒是有些委屈兄弟了!”
那趙喜心里暗道,這后院里的女人除是前頭那位大奶奶,全是大爺您從妓院暗娼處抬回來,就沒一個是正經娶的良家女子,您老人家還不是撿別人的破鞋!心里想著一回事嘴上卻笑道,
“瞧您說得!曲爺那里一寨子的糙漢子,正缺女人呢!曲爺的王法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十天半月都難得下山來沾一沾肉腥,早就燥得心里冒火了,破不破鞋的還計較個啥!”
趙旭一想自己那好兄弟是良家出身,當年若不是官府逼得狠了,也不會落草為寇,他也是個好樣的,自上了山開始就靳令下面的眾兄弟們不可欺壓良民,不可強搶民女,又立了三搶三不搶的山規,幾年來犯了山規的倒是有個把,都被他剮了皮掛在山門前示眾,如今給他送幾個女人去倒也使得,更何況他那里山高皇帝遠,逍遙自在的狠,他若不是有這一大家拖累著,早幾年都跟他去了,女人去了那里一準兒被供起來只怕比在這府上還快活些!想到這里點了點頭道,
“你去把阮媽媽叫來!”
趙喜領命去了,阮媽媽不多時便來了,見了趙旭行了禮道,
“大爺這是怎么得了,弄這么大的陣仗出來,又是為那一樁啊?”
趙旭三言兩語說了自家打算,阮媽媽心道,好嘛!這位奶奶看來是要獨霸這趙大爺的后院了,轉念一想也是好事!這后院里的妖精們沒一個是正經出身,整日家煙視媚行的勾引著小廝、護院那些小子們盡往后院子里瞧,這日子長了遲早要出事兒!想起之前過去那個大奶奶,阮媽媽打了個寒顫,忙笑道,
“大爺這么為大奶奶著想也是大奶奶的福氣!”
趙旭說起林玉潤來自然是什么都好,得意笑道,
“她跟了我自然是有福的!”
“既然這樣,老奴這就去勸一勸姨奶奶們,想來她們都是聰明人,日子怎么過自然是知道的!”
“有勞媽媽了!”
趙旭說罷沖阮媽媽一拱手,阮媽媽拿帕子掩嘴一笑道,
“果然還是我們大奶奶有面子,老奴伺候大爺這么久了,還頭一會見我們大爺這么多禮!”
說罷笑著出去了,留趙旭呆在屋中,摸著頭嘿嘿一笑,自家哼著小曲去了后面練武場。
這邊阮媽媽去了后院,一個個屋子里的勸,這些個姨奶奶們都是從那煙花之地出來之人,最是會看人度勢,見這一次趙旭是下了狠心便也不敢再鬧了,個個咬著帕子罵了幾句狠心人,就自家開始收拾細軟,說來這趙旭雖十分跋扈,但對女人卻一向大方,這些女人跟了他幾年倒也是一個個身家不菲,只要自家不出岔子,拿了銀錢出去舒服過下半輩子也是足夠了,第二日她們便去給趙夫人叩了頭,又去與趙旭叩了頭便干干脆脆的走了,只有那白媚與小小兩人身上的傷都要重些,一時半會兒走不了,還呆在屋子里。
小小姓寧,本是江南人,十三歲被賣到了這里,家里老子娘早就死光了,如今舉目無親也不知該到那里去,獨自一人伏在床上暗暗的流淚,服侍她的丫頭忙過來擦,
“哎喲!我的姨娘喲!快別哭了!仔細身上的傷!”
“這時候了還管它作甚,索性疼死算了,還好過流落在外,無依無靠!”
那丫頭跟了她也有兩年,自生出了些感情來,嘆了一口道,
“依我說,您就是性子急,腦子不靈光,明知大爺那脾氣,又何必在這勢頭上去惹他,挨了一頓不說,還不是要出去,這又是何必!”
寧小小哭道,
“我現在也后悔了,當時里只想著怕是那未過門的大奶奶作妖,又想起自己出去了無依無靠沒有著落心里著急,被那白媚一攛掇就去撩大爺的火!不過……她也沒討到好,大爺人看著粗鄙,心里明鏡似的,我挨了打,她也好不了那兒去!”
丫頭搖頭道,
“平日家,大爺來了您這里一次,她看到您都跟那殺父的仇人一般,那里會安什么好心!偏您也不好好想想!”
“我如今知道錯了!只是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啊!”
寧小小越想越傷心,伏在那里哭個不停,丫頭見了心里不忍,便勸道,
“姨娘,您也別傷心,我平日里跟趙喜哥哥說得上幾句話,他在外面跑著見識也廣些,不如我去問問,看他有些什么去處,能給您指條明路!”
寧小小此時六神無主自然滿口應允,小丫頭立時出去,半個時辰之后臉色怪異的回來了,
“怎么個說法?”
小丫頭吞吞吐吐的道,
“喜哥哥說,姨娘若是有心要過安穩日子,不如去了嶺山!”
“嶺山,那不是土匪窩嗎?什么時候土匪窩里能過安穩日子了?這世道真是變了!”
寧小小聽了又氣又急,
“這趙喜也忒欺負人了!平日里姨奶奶前,姨奶奶后的,眼看著我們被大爺嫌棄了,他也來踩上一腳了!我這還沒走呢!”
寧小小氣得扒著床頭大哭,小丫頭過去把門一關,
“我的好姨娘,這里面的門道您卻不是知道……”
說罷小丫頭把趙喜的一番話兒講給了她聽,原來嶺山說是土匪窩,但這曲老五王法森嚴把個山寨管得跟鐵桶似的,無論是良家婦女又或是風塵女子只要是上了山,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一概都是當成正頭娘子對待,決不許欺凌侮辱女子之人存在,這幫子土匪專做那富家、官府的生意,個個身家都很有些看頭,現如今官府無能,早十年就管不到那處天高地遠的山頭了,待得過幾年錢存夠了,跟著男人下山來買幾十畝地,隱名埋姓做個地主婆子照樣使奴喚婢,比尋個滄州城里的小商小販又或是千里迢迢的回江南去強得多,頭一個,這錦衣玉食的日子還是照舊!
寧小小聽了,也不哭也不鬧了,趴在床上想了半天,叫來小丫頭道,
“你去稟了大爺,說我愿意去嶺山!”
丫頭自去稟了不提,對面屋子住著的白媚聽了消息卻冷笑不停,
“這寧小小怕是瘋了吧!去個土匪窩里當土匪婆子,怕是被大爺打著腦子了吧!”
幾日之后兩人傷愈便離了府各奔了前程,那白媚自家在滄州城里賃了一座房子,沒出半年就搭上了一個藺州來的行商跟人家回去做了小妾,沒多久又被行商把她賣給了藺州知州,隔了一年又被藺王看中被接進藺王府中做了一名歌妓,而寧小小卻是奔了那嶺山,曲老五接了人便命她自己挑選男人,寧小小看中了年近三十老實木訥的王二成,嫁了給他一心過日子,沒想到日后亂世之中王二成驍勇善戰,做了個將軍,寧小小也跟著做了將軍夫人,待得天朝大定的時候她膝下已經三子一女,倒是享了晚福,多年后與白媚再相見時已是恍如隔世,這是后話便不提,只說當前,趙旭把個后院清掃得一干二凈,倒為林玉潤省了許多事,自家也清靜不少,以后阮媽媽說起自家這位大爺來都要暗暗的贊道,
“我們家大爺那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
說起來姜還是老得辣,以后多少事應了阮媽媽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