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少爺小姐們見過了二姨母,孫夫人便讓自家帶來那小丫頭端了托盤過來,上面放了幾個荷包,她笑道,
“姨母走得匆忙,只帶了幾個荷包,給你們分分,小氣了些,望你們莫要嫌棄!”
林夫人聽了忙道,
“看妹妹說的那里話來,長輩賜不敢辭,你給他們東西便是他們的福氣,那里敢說嫌棄二字!”
林玉潤幾個過來謝過,她拿在手里看了看,這荷包繡的十分精巧,用料雖不上乘,繡功卻極佳,心下暗嘆,孫夫人夫早亡,家境敗落,便是靠了這門手藝養了三個兒子,繡功自然是十分出彩的,前世自家也受了她不少指點,回憶在她床前侍奉湯藥的日子,頗有些感慨!轉身給了身后的艾葉讓小心的收好!
這邊林玉萍看了看暗暗捏了捏,也是微笑著讓身后的丫頭收好,林玉淑拿在手里掂了掂卻是微微皺了皺鼻頭,給了身后的松芝,林玉潔也是看來看去,低低對林玉潤道,
“二姨母的繡功真好!”
林玉潤點頭道,
“二姨母靠著這份手藝供養了表哥三兄弟,繡功自然是十分了得的!”
兩人雖是暗暗低語,只是都在一個屋子那里有聽不見的,林夫人聽了笑著對林玉潔道,
“我的兒,你姨母繡功在閨中便是姐妹幾個里最好的,得了空也讓你姨母指點你一番,也免得我為你那出嫁的衣裳憂心!”
林玉潔聽了臉上飛紅,忙恭恭敬敬道,
“是,母親!”
林夫人說完話卻是半個眼神也不給林玉潤,只轉頭去問孫夫人,
“家里兩個哥兒怎得不帶來?我寫信便是讓你帶了他們過來,讓他們哥幾個也親香親香!”
孫夫人苦笑,心道,人都走了,家里的活計誰來做?那幾畝田,那些個畜生又那個來伺候?嘴上說道,
“我那兩個小的最是頑劣,又不聽我管教,帶上他們吵得我頭疼,索性便留在了家里!”
林夫人見她言不由衷,此時卻也不好多問,便笑著把話岔開了,那邊孫紹棠卻只深深盯著林玉潤看,他雖自詡才高八斗,志向高遠,卻無奈出身不高,自小吃穿用度都不比旁人,如今出門求學,家里活計全靠兩個未成年的弟弟支撐,又有母親日夜刺繡,家中還是捉襟見肘,最怕別人提起家事來或是面露不屑鄙夷之意,或是隱含同情欽佩之色,對于孫紹棠來說,都會令他心中無比的屈辱,在銀子面前那高高在上的傲氣便似那玻璃的瓶兒般輕輕一敲就會破掉,在座諸人只有林玉潤收了荷包卻神色平靜,與平時并無半點不同,
“看來七表妹才是真心愛戀于我,全然不看重我的家世,這樣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賢良!”
十打十的對林玉潤艷色的愛慕,倒有兩分化為了逢遇知已的歡喜,心下對她更是熱切起來!
這廂眾人說說笑笑,不多時,林老爺從前院回來了,孫夫人忙上前來見禮,林老爺回禮笑道,
“既是姨妹遠道而來,正應當多住些時日才是,家中的兩個小哥兒,不如我也派人接來吧!”
孫夫人連聲推辭,
“他們倆人素來愛吵,端清與佑陵又在一處住著,若是加了那兩個混世的魔王只怕要不得清靜,讀不得書了!還是等以后大些懂事才好!”
林老爺不過隨口一問,見她堅持便作罷,又道,
“知道你今日到,便去邀鶴樓訂了席面,去那邊吃可賞江景,又或送到家里來自家人圖個熱鬧?”
孫夫人笑道,
“多謝姐夫費心,只是一大家子人來來去去又要勞動車輛,實在麻煩,不如就在家里,一家子在一處吃倒是一樣熱鬧!”
林老爺聽罷點點頭,對林夫人道,
“既然如此,我便還去前面做事,到了晚飯時再回來!”
林夫人與孫夫人帶著一干子孩子們都起來送他,看著林老爺背著手出去了,才又回來坐下說話。
如此到了夜間,仆婦們把燈籠高高的掛在了大廳上,擺下了桌子,又用屏風隔在了中間,一家子坐了下來,兩位姨娘也出來給孫夫人見了禮,立在一旁伺候著,席間孫夫人一雙眼兒在林玉萍與林玉淑身上轉來轉去,林玉潤只做不知,埋頭苦吃,只身邊的林玉潔眉間含愁,吃了兩筷子便放下不用了,林玉潤心中暗暗嘆息,心下更想快快將孫紹棠這卑鄙小人趕出林府,再不能登門才是最好!
眾人用罷飯,天色已是全黑,外面寒風呼嘯,孩子們都起身告辭,艾葉過來給林玉潤披了狐貍毛的披風,偏巧她今兒喝了兩杯淡酒,映的兩頰緋紅,襯著那白毛兒往那燈光下一站,真似那仙妃下凡,深山里的狐仙偷到了人間,孫紹棠只看得心搖神馳,目送著她玲瓏的身影消失在了長廊下,轉過臉來卻看到自家母親,隱含怒意的目光,心下一凜笑道,
“母親,怕是累了吧!不如兒子送您回院去歇息吧!”
林夫人點頭道,
“正是,您母親今日只怕是累壞了,還是早早回去歇息吧!”
說罷便命眾人散了,主人家各自走了,仆婦們手腳麻利的收拾了廳堂,又挑了那高掛的燈籠,只獨留了一盞掛在當中,先前還衣香鬢影的廳中瞬時便冷清了下來。
這廂孫紹棠送了孫夫人回房,待得伺候的梅草和小丫頭離開之后,孫夫人的臉立時便沉了下來,
“佑陵,我兒!你離家時可記得為娘與你講了些什么?你可還記得這些年來,我們母子四人吃得苦頭?”
“兒子當然記得!”
“既然如此,你便應知娶林家那一個女兒能助你青云直上,卻為何一個晚上一雙眼只繞著那林玉潤打轉?她已定親!已是人妻!”
孫紹棠心下一沉,再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自家老母親,一個婦道人家在那些宗親族人如群狼環伺的境地下,守著幾畝良田,一點兒家產,獨自拉巴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兒長大,這樣的親母是如何的剛強與堅毅,她的性子固執、剛烈,兒媳婦若是她喜歡也便罷了,若是不喜歡只怕自己這一關便難過了!
想到這里,一撩袍跪到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之上,
“母親!您所言所講兒一日不敢忘,寒窗苦讀發憤不已,雖不敢說懸梁刺股,也是起五更熬六夜,半點兒不敢松懈!”
孫夫人見他跪在地上,心下又是疼又是怒,疼得是他的身子骨兒,怒的卻是他那不該起的心思,竟是有如斯篤定,自家這兒子她最是清楚不過,性子高傲輕易不對人低頭,便是對她這母親就算是恭順也不是事事聽話,樣樣順從,沒想到今日卻為了一個林玉潤跪到了她面前,怎么不讓她有自家兒子被魅惑之念,想到這里心里恨起了林玉潤來,咬牙道,
“少年慕艾,見了那顏色好的便喜歡,為娘也不怪你,但娶妻娶賢,我看這四姐兒和六姐兒都不錯,你選那一個都是好的!”
孫紹棠跪在當地,臉色沉毅,
“母親,兒子與七表妹是兩情相悅,她那婚事本就是趙家強迫,當初她為了拒婚撞柱明志,卻無奈趙家勢大,才定下了這門親!”
“兩情相悅!”
孫夫人猛然拔高了聲音,
“你……你……你們倆竟有了私情!什么兩情相悅,分明就是知廉恥!這是好人家的女兒會做的事兒嗎?”
“不關她的事兒,是兒子……兒子……情不自禁!”
“什么情不自禁!孫紹棠,你簡直不知所謂,她已定婚便是人妻,私通人妻、毀人婚約,你這一身的功名還要不要了?大好的前途你竟要毀在一個狐媚女子手里嗎?”
“母親,您所言兒都知曉,只是……只是……”
他一個頭磕了下去,
“求母親成全!”
“你……你……”
孫夫人抖著手指點著他漸漸紅腫的額頭,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胸口似有千斤重壓,喘不過氣來,
“你……你……你是要氣死我嗎?”
說著身子就要歪倒,孫紹棠駭的忙上前一把扶住,半抱半攙送到床上,張口便要喊人,被孫夫人一把拉住,
“不……不……要叫!你想……想把……把這事兒鬧得人眾皆知嗎?”
孫紹棠一窒,母親到林府第一晚便因母子爭執,氣倒了母親,這不孝的罪名他是萬萬不敢當的!更何況若是事兒被捅穿,他與七表妹便真的不能成了!
低頭卻見母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忙抬手去撫她背后,助她把一口氣順過來,孫夫人緩過氣來,卻見兒子跪在榻前雖面有憂悲之色,卻無半點悔改之意,母子倆都知道這境地下,竟是誰也不愿意讓一步的!
當下孫夫人咬牙道,
“你若是想娶她進門,便索性在此地此時將我氣死了算了!待我頭七過了你就接她進門,如若不然,便是她另嫁他人與你老死不能往來!”
孫紹棠身子一震,跪在那里滿面哀求卻是半分不讓,孫夫人氣血上涌,眼前又發黑,眼見得母子二人在此僵持,孫紹棠心知此事自己操之過急,無奈只得起身道,
“母親,累了!您先好好歇息,兒子明日再過來請安!”
說罷,喚了外面的小丫頭服侍著孫夫人躺下,放下床上的帳幔,又守在外面等了許久,聽得母親的呼吸平緩之后,才離開回了洗硯居,此時已是深夜,立在屋外圍欄處,只任那寒風如刀割在身上,孫紹棠心下暗暗懊惱,
“怪知怪自家行事不密,被母親一眼看穿了心事,她那般剛硬的性子,本就不該跟她對著干,這下子走入了死胡同卻是半分也退不出來了!”
他素知自家母親脾氣,說是以死相逼便真敢給他來個懸梁投湖,想當年孫氏族人想要侵占孤兒寡母的田產,便是母親請人抬了棺材到祠堂,領著他們三兄弟一人搭了根麻繩掛在房梁上,那時一家四口頭已探入繩圈中,母親便一個個的讓他們蹬了腳下的凳子,輪到他時,看到兩個弟弟在半空中掙扎扭曲,他嚇得雙腿發軟,卻被母親冰冷著臉一腳踢在了凳子上,他雙手死死扣住繩子,雙腿亂蹬,母親也在旁邊懸了起來,她竟是漲紅著臉咬牙忍著那窒息的痛苦,兩條腿兒直直的,竟半分也沒有掙……,一直等到聞訊而來的族人把他們解救!
想到這里,孫紹棠不由抬手摸了摸頸脖處,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股深入骨髓的痛苦一般,不由的抬頭仰望黑漆漆的天空,竟是半分星光也不見,林玉潤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卻隱隱浮現腦海,
“七表妹啊!七表妹,怪只怪你,怎生的這般的麗顏,讓便是挖了眼不看你,心兒卻想著你,讓我即便是割了這心兒不想你,你還生在我肝上,割了這肝兒不疼你,你還要生在我腦子里,怎生舍得掉?真真是前世的冤孽,今世的債!”
呆立在屋外良久,癡癡嘆道,
“為誰風露立中宵!”
自覺自家一腔的柔情全托那寒風、烏云付與了佳人,才嗟嘆著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