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點頭應下,果然這日帶了兒子,提了八色的禮盒,身后只帶了趙寶、趙喜,騎了馬到豫州城,打聽了公良先生那學館如何走,便只讓趙寶、趙喜兩人在外頭守著,自帶了兒子登門拜訪。
有看門的小廝道公良先生正在授課,趙旭便領著保官在外院中恭敬等了,待上半個時辰之后才聽里頭的讀書聲漸漸消默。
這位先生復姓公良,單名敬,乃是元彰二年的進士,在外做了十年官,官已累至吏部侍郎,因見朝廷日漸腐敗心下憤慨,又恨今上昏庸政局混亂已是越發不可收拾,便憤然辭了官離開朝堂,回到這豫州開了一座學館一心一意教書育人,不再過問世局。
今日將這一堂課授完,踱著方步到了前院剛轉過那月亮門兒,卻見一大一小父子兩人正立在院中等候,那父親身材高大,相貌兇狠,一看便知不是善類。
下頭牽著那孩子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生得倒似他父親,正不錯眼的看那院中的桂花,扯了他父親的袖子要讓抱著上去摘,
那父親貌似很不耐煩道,
“小子!你且給我好好兒立好,待會兒先生出來見了,你瞧他見你這般煩人,還收你不收!”
那孩子被他話嚇到有些怕了,又舍不得那上頭的桂花,便悄聲兒道,
“爹爹!這處的桂花真是香甜,比我們家的好,我悄悄兒上去摘幾朵,帶回去給母親!”
公良先生微微一笑,心道,
“這孩子倒也純善,知道孝順母親!”
那父親聽了這話似也十分歡喜笑道,
“她喜歡桂花么,前兒不是抹的茉莉味兒的頭油么,怎的又變了?”
小孩兒笑著扳了指頭道,
“母親那處,梅花、桂花、茉莉、百合、荷花……有好多種,這桂花的她也喜歡,前前前天兒便是抹的桂花!我摘回去給她插到瓶子里,她一定喜歡!”
那父親想了想道,
“我們悄悄兒弄些莫讓先生看到了!”
父子兩人便賊兮兮往那樹下湊去,大的將小的提到了脖子上頭,那小的兩腿一夾坐穩了,便抬頭伸手去摘,卻聽到后頭一聲咳嗽,
“嗯哼!”
兩人一愣,忙轉過身來卻見一名清瘦矍鑠中年文士,背著手緩緩踱步過來,立在院當中哼道,
“為何在此竊我的桂花?幾十年的老桂樹,折一枝便罰你掃院十日!”
那父親忙把兒子放了下來,陪笑道,
“先生,還未折呢!”
那小的一雙眼兒忽閃忽閃,懵懂看著公良先生,又扳著手指頭數道,
“折一枝掃十日,先生我折三枝回去便掃一個月好了!”
那父親聞言拍了他腦門一記道,
“蠢貨,還不上去給先生行禮請安!”
小孩兒捂著額頭過來規規矩矩行禮道,
“弟子趙保官給先生請安!”
公良先生板了臉道,
“你是我那時收的弟子,怎得便要叫我先生?”
保官愣了一愣回頭看他老子,趙旭沖他打了一個眼色,那小孩兒也機靈,立時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道,
“便是此時了!”
公良先生忍了笑搖頭道,
“我都未曾答應,怎得你就磕頭了?”
保官回頭又看他老子,他老子卻腆臉笑道,
“先生,這三個頭你已經受了,便是不收犬子為徒,這三個頭莫非你要還回來么!”
保官聽了忙跟著道,
“你還回來我也不收了!我娘說了你是個好先生,要拜你為師的!”
說罷似真怕公良先生還他一般,跳起來躲到他老子身后頭去了,公良先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無奈搖頭道,
“真是沒有見過這般拜師的!”
又招了那孩子過來問道,
“你可知在我這處要做些什么?”
“知道!”
保官答道,
“要學書,認字,還要打掃、洗衣、做飯……”
“那你可能做?”
“能!”
“哦?”
公良先生那里看不出眼前這對父子家境闊綽,這般富豪家里出來的孩子能做那些雜役們的活計?
保官見他不信忙道,
“我做的,我在家都做的!”
這也是林玉潤與旁人不同之處!
前世里她在家時十指不沾陽春水受盡了嬌寵,到后來嫁人十年,卻是洗衣、打掃、生火、燒飯那樣不做?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婆婆多少白眼兒,各中艱辛只有她自家知道,如今重活了一世,感念世事無常,那處也不能保你一世的富貴,那廂也沒有一世的平安,也不知什么時候這老天爺便翻手將你自那云端打落凡塵。
因而少時多學一些自立自保的手段,也總比遇上事兒茫然無措,哭天搶地要好上百倍!自帶了保官在身邊,她也是手把手親自教他,小些時是如何吃飯、洗臉、穿衣穿鞋等等,到了大些便教他洗衣、打掃、燒火煮飯等,便是還小不會做,也要在一旁看著,大些自然便會了!
胡而今日保官也敢在先生面前夸下海口,雖不是樣樣都做得好,便一定是樣樣都會的,公良先生聽了心下詫異贊道,
“令堂倒是一位不同尋常的女子!”
保官聽了很是得意當下挺著小胸脯道,
“我母親最最最厲害!”
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樣實在惹人愛,公良先生忍不住摸了他一把小臉點頭道,
“即是如此,我便收下你了!”
趙旭大喜推了自家兒子,
“快去給先生磕頭!”
保官有些不解的看著他,剛剛不是磕了三個頭么?趙旭也不管他如何想,忙按著兒子又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公良先生這才邀了這父子兩人進入內堂,一一問了姓名、籍貫、年紀、家住何處等等,一應資料記錄在案,登入了學生薄上,又命保官到那孔圣人面前跪拜,又上了三柱香,才算是完了拜師之禮。
這廂兩父子拜了師出來,天色已漸漸有些黑了,趙旭牽著保官出來,趙寶牽了馬過來,趙旭翻身上了馬,又俯身提了兒子上來,扔到身前坐好,保官嘻嘻笑著坐在前頭抱著那四蹄飛云毛聳聳的長脖子,嘴里嚷道,
“駕!”
一邊兩條腿兒亂蹬著,趙旭照著屁股上給了他一巴掌,
“坐好!”
輕輕抖了抖韁繩,那四蹄飛云才踢踢噠噠走出了巷子口,三人轉到大道上正走著,卻聽前頭一陣騷亂,人頭攢動中,有人在喊,
“驚馬了!”
趙旭他們坐的高看的遠,果然見遠遠一匹瘋馬正橫沖直撞,左奔右突沿路過來將那街邊的攤子掀個底朝天,擋路的人躲閃不及,立時便被踢倒在地,倒在地上被馬蹄踏過,口中吐了一口血出來,
“踩死人了!踩死人了!”
人群一陣大亂,驚叫吶喊著,人潮向著這邊涌來,三人騎在馬上靳了韁繩,令得胯下焦躁的馬兒退到一旁,避開擁擠的人群,趙旭一招手正要喚了趙寶、趙喜過去。
卻見有一個人自那街邊的鋪面里跳將出來,這人生得高大魁梧,臉黑如炭,一臉連鬢的絡腮胡子又濃又密,銅鈴眼圓睜,見那瘋馬過來大吼一聲,
“呔!”
沖將過去攔在那瘋馬前頭,一拳打在雙眼之間,
“砰!”
“嘶!”
那馬兒長嘶一聲,生生被打的四蹄離地,翻身倒在地上,那黑臉的漢子卻是巋然不動,甩了甩手大踏步上前又是幾拳,砰砰砰打在那馬頭上,馬兒哀鳴數聲,頹然垂頭死去。
趙旭坐在馬上見了,不由的大喝一聲,
“好漢子!”
那四周的人見瘋馬已被打死,紛紛圍攏過來,指著那漢子和瘋馬議論紛紛,趙旭見了這神力的漢子,心下甚喜,哈哈笑著跳下馬來,大踏步過來拱手道,
“在下趙旭,壯士好神力,趙某心下甚是佩服,不知壯士貴姓高名,仙鄉何處?”
那黑臉的漢子呵呵一笑,撓了撓頭道,
“什么貴姓高名,俺便叫做毛大!”
卻是那蜀道上的山匪毛大,在這豫州城中尋房子租,遇上了街上驚馬倒是引出了趙旭來,兩人這么一番攀談,
“即是在這豫州城來投友,何需要租房,且到趙某舍下一住便是!”
毛大呵呵笑道,
“不敢叨擾了大官人!”
“我那處兄弟多的是,一個個都愛耍槍弄棍,毛兄弟且去我家里,讓他們見識見識毛兄弟的神力!”
說罷便又招了趙寶、趙喜過來,當下讓了一匹馬給毛大,那毛大卻不會騎,便由趙喜帶了他共乘一騎,三人回轉了城外趙府。
一路上那毛大坐在馬上越看越是驚奇,指了前頭大宅子道,
“我那朋友便在這處做事,趙大官人竟也是這處的么?”
“哦?你那朋友也在這府上,卻是那一位?”
“姓潘單名為湘,生得十分俊俏!”
趙旭聽了哈哈一笑,
“倒是巧了,沒想到竟是潘兄弟的朋友!”
回到府里,便招了那潘湘過來,潘湘進了堂前一見毛大在那處,也是有些驚訝,聽趙旭講了經過當下笑道,
“這也是有緣,倒讓大爺在城里遇上毛大了!”
說罷,便將毛大那來意一說,
“毛兄弟天生的神力,我瞧著很是喜歡,若是能投到我趙旭門下,也是趙某人的福氣!”
那毛大也是憨直,便嗡聲問道,
“趙大官人,我那處還有一百來號弟兄,趙大官人能不能收?”
趙旭問道,
“我這處事多,人也要的多,能來自然好,卻是要做事的!”
毛大答道,
“我那些兄弟一個個都是精壯的漢子,兩膀子力氣總是不少的,大官人盡情使喚便是!”
那廂潘湘見了心思一動,趁機向趙旭獻計,
“大爺,那蜀山道上多的是毛兄弟這般的人物,大爺若是有些心招兵買馬,倒不如一一收了如何?”
趙旭沉呤道,
“倒不是說不能,只是這魚龍混雜,良萎不齊,只怕人來了不服管教,鬧出事兒來!”
趙旭有野心,自然想手下越多越好,只是寧缺勿濫,弄那一顆耗子屎回來壞了一鍋湯,得不償失的事兒可不能干!倒寧愿穩扎穩打小心謹慎些為好!
潘湘道,
“大爺說的是,不過若是選人時小心甄別,用人得法,定了規矩出來,想管好這幫子人也是不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