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裴大人在來之前,有沒有要來興濟伯府的仆役名冊,以便對照?陳瀅的語聲再度響起,仍舊如水一般地靜謐。ωヤノ亅丶メ..
裴恕第二次側過頭來,看了看她。
若不是眼前的少女真真切切地站在旁邊,他幾乎錯以為是在與某個老手交談。
陳三姑娘懂的倒不少。他語意不明地說了一句。
陳瀅在冪籬下擰了擰唇角:陛下既有賞賜,小女自不敢墮了陛下圣名。
裴恕聞言,嘴角又往旁斜了一下,又斜了一下。
陳瀅發現,每當他這樣笑的時候,他的神情便會顯得有些猙獰,于是,那匪氣便也越發地重,而他自己像是并不知道。
笑過之后,裴恕仍舊一言不發,對陳瀅此前的問題,更是未置可否。
一旁的馮媽媽瞥眼看了看裴恕,嘴角不自覺地抽了一下。
這位裴大人的某些神態,與陳瀅真是如出一轍,同樣地古怪,同樣地叫人難以捉摸,且同樣地毫無自知。
便在她如此作想之時,忽聽身后有人喚她:馮媽媽,我們回來了。
她回首望去,便見之前派去的兩個婆子,領著尋真并知實二人,正立在離她們數步遠的地方,不敢近前。
顯然,那黑布上的女尸,令得她們望而卻步。
陳瀅也聽見了這聲音,轉身便往回走,一面便招手:尋真、知實,你們跟我來。
二人連忙跟上,主仆幾人走到了帳幔圍檔的邊緣,遠遠離了那女尸,陳瀅方才輕聲問:你們打聽到了什么沒有?
回姑娘的話,婢子們問了一圈兒,好些下人都說,這尸首怕是一個叫嬌杏的丫頭,她在三個月前人就不見了。尋真回道。
一旁的知實又壓低了聲音,補充地道:一個灑掃的婆子悄悄告訴婢子,道那嬌杏原是世子夫人從人伢子手上買的,去年才進的府,因是賣到了死契,且生得齊整,又聰明伶俐,世子夫人便放在身邊兒調(啊)教著,結果卻被世子爺瞧中了。
婢子也是這么聽說的。尋真接下了話頭,面色微微泛著白:婢子打聽來的消息是,聽說世子爺為了嬌杏跟伯爺并老夫人打了好幾日的饑荒,最后老夫人便應了他,給嬌杏開了臉兒。那是去年年尾的事兒了。
陳瀅唔了一聲,問:然后呢?
尋真與知實對視了一眼,齊齊搖頭。
這就沒了?陳瀅有點不死心,又問了一句。
尋真想了想,便道:聽說那嬌杏自開臉之后,就不大出門兒了。
陳瀅點了點頭。
尋真與知實到底是外人,只能找那些四、五等的仆婦打聽消息,再往上一點的丫鬟婆子,都是能接觸到主子的,自然那口風也緊。
再者說,這嬌杏又是世子爺院兒里的,這種后宅重地,外人難于接近,更別說打探消息了。
思忖了片刻,陳瀅便命尋真她們等在原處,仍舊帶了馮媽媽等人,去找裴恕。
裴恕此時正在與幾名吏員說話,見陳瀅過來了,像是極為不耐,眉心攢出個疙瘩來,揮手命眾人退下了。
死者是一個叫嬌杏的丫鬟。甫一見眾人散開,陳瀅便低聲說道。
裴恕掃了她一眼,左邊的嘴角往旁一斜:我知道。
大人知道?陳瀅吃了一驚,凝眸看向了他。
裴恕抬著下巴望向遠處,只從鼻孔里唔了一聲算是回答,面上劃過了極為明顯的不耐煩。
看得出,對于陳瀅的追問,他連句多話都懶得說。
這種簡慢的態度,陳瀅卻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她微低了頭,蹙眉沉思起來。
既然裴恕早就知道死者的身份,他為什么不提前說明?難道僅僅是因為不想配合她?
而除此之外,這位裴大人手上是不是還掌握了其他的消息,但卻出于同樣的原因,不肯告知自己?
諸多疑問劃過心頭,陳瀅總覺得,裴恕這寥寥數語間,好似隱藏著更深的含義。
驀地,一個念頭自腦海中閃過。
她緩緩抬頭,凝視著眼前這張帶了幾分匪氣的臉,說道:既然裴大人連這都知道,想必……大人也知道兇手是誰了吧。
話聲平平,然不知何故,卻像是含了極濃的諷意。
裴恕側首望向水面上停泊的小舟,嘴角往某個怪異的角度歪了歪:陳三姑娘聰明。
陳瀅沒說話,冪籬下的臉卻在這一瞬間扭曲了起來。
她覺出了一種深切的憤怒,亦覺出了一種更深切的無力。
公平、正義、真相。在任何一個時代,這些都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而在她所處的這個時空,尤其艱難。
那么,我便來猜一猜那所謂的兇手罷。她啟唇說道,聲音越發地不見起伏,之前的譏諷也消失無蹤,唯有無盡的蒼涼,自言語間彌漫開去。
你說,我聽。裴恕似是竭盡所能地不欲多言,說話時,仍舊眺望著遠處的小舟,一根眉毛習慣性地挑著,仿若漫不經心。
陳瀅在冪籬下勾起了唇,語聲忽爾轉涼:我猜,那兇手大約便是世子爺院兒里的某個丫頭吧,再不然,便是小廝之類的男仆。至于殺人的原因,要么是氣不過嬌杏得寵,要么就是私情所致。若是再往下猜,則這兇手說不定也一早就死了。于是么,自然是死無對證。
倒也不完全是。裴恕的語聲并無起伏,但卻又不同于陳瀅的淡漠,而是玩世不恭的,甚或是心不在焉的:嬌杏是投湖自盡的。此案,沒有兇手。
陳瀅哈地便笑了出來,驀然掀開冪籬,那雙總是干凈如水的眼眸,此刻卻像是凝成了冰、束成了箭,投射在眼前這張看似不經意的臉上:請問裴大人,這話是世子爺說的?還是世子夫人說的?
自然是世子爺。裴恕用著一種習以為常的語氣說道,瞥了陳瀅一眼,眸光意味深長:世子夫人乃是弱質女流,不可能、也不宜于面會本官。
他話中的重點便放在弱質女流四字上,視線滑過陳瀅的臉龐,仿若是在提醒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