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平定了一番心神,將心思亦轉回到了案件上,裴恕舉目往左右環視了一圈。
入目處,是大片黑色的焦炭與泥灰,空氣中仿佛還余著焦糊的氣息,荒涼而冷寂。
這片廢墟,完全枉顧了這季節應有的溫情,以大片的灰燼,訴說著那凄慘的一夜。
裴恕的面色漸漸也變得肅殺,沉下聲音,續起此前的話題,道:“二錘死后,我便將他的口供速速報予了太子殿下,殿下極是震驚,隨后傳來口信,此案是否人為縱火,還需有實證才行,僅憑一個將死之人回光返照的口供,尚還不夠。”
“殿下是要將此案呈告陛下嗎?”陳瀅立時問道。
太子特意言明要拿到實證,這應該是要有所動作了。
裴恕點了點頭:“殿下確有此意。所以,我便把你請來了。”
陳瀅了然,抬手緊了緊身上箭袖:“我可以試試,但,還是那句話,我不能保證一定會查到線索。”
畢竟此案已過去將近月余,而在偵探先生的世界里,她接觸到的縱火案也不多,經驗方面有所欠缺。
聽得此言,裴恕露出了慣常的那種邪氣的笑,將手扶向腰畔佩劍,微帶戲謔地道:“三爺似乎很愛說這句話啊,我記著上回找迷宮的時候,你也這樣說來著。”
陳瀅取出自制的手套,一面往手上戴,一面向他笑了笑:“我確實沒把握。火災現場的情形通常會很復雜,且時間又過去了很久,就算當時有證據留下,也很可能在這段時間里湮滅了。”
裴恕一時未語,只微帶訝然地看著她的動作。
陳瀅已經戴好了那個叫做“手套”的怪東西。
他曾見她在兇案現場用過這種東西,以為這是用來隔開死人用物的,而現下不過是個殘舊的火場罷了,也需要戴上這種東西么?
陳瀅知其所思,向他舉了舉手套,用很平實的語氣道:“如果要找證據,就得把這片地方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翻上一遍。”
裴恕“嚯”地叫了一聲,那眉毛挑得老高,一旁的郎廷玉也是滿臉震驚。
火災現場可是有十余棟木屋呢,這要是一點兒一點兒地翻,那得翻到什么時候去?
陳瀅一面提步往最近的那處廢墟走去,一面便道:“方才聽小侯爺說了那么多,卻不曾提及這火是從何處、或是從哪一間屋子燒起來的,可見你們到現在還沒找到這場大火的起火點,是不是?”
裴恕怔了片刻,隨后便跟上了她的步伐,道:“確實如此。”
事實上,自走水之后,府衙只派員做過一次調查,便以事故結了案。這也很好理解,此處皆是木屋,本就容易著火,按照常理,事故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這回答正如陳瀅所想,于是她便道:“所以我們要非常仔細地翻找。如果這是縱火,那么,最初起火的那個地點,便必定會與旁處不同。而只要找到了這個不同點,再仔細搜索,興許就能找到一兩樣證據。”
話說至此,她回頭看向裴恕,問道:“我方才觀察過外面幾間棚屋,發現那屋中的地面是拿大塊木板鋪就的。起火的這片棚屋也與外頭一樣么?”
“流民營的棚屋都是這樣的。”裴恕說道,匪氣十足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了一絲感慨:“太子殿下生怕流民們受寒,特意叫人加鋪了這層木板,卻沒料到,竟會走了水。”
說罷此言,他的眉眼便又冷了下去,身上的氣息亦隨之肅殺,瞧來有些嚇人。
陳瀅側首想了想,便明白了他這殺氣從何而來,亦終是弄懂了太子殿下如此鄭重對待該案的原因。
如果這是一起事故,太子殿下便難辭其咎,因為這種木結構的屋子是太子叫人修建的,這些流民死于大火,更是死于太子殿下的思慮不周;
如果這是一起人為縱火案,那么,太子殿下便能從此事中抽身而出。而再進一步說,此案會否是有人在針對太子殿下?畢竟,太子殿下才打掉了一個貪墨集團,他督建的流民營便死了人,這兩者的因果關系一目了然。
陳瀅雖然不太懂政事,卻從中嗅出了派系斗爭的意味。
此外,還有個余孽未盡的康王,亦是極具嫌疑的對象。
難怪太子殿下會把裴恕派來,原因盡在于此。
“除了翻找廢墟之外,便沒別的法子么?”裴恕的問話聲響起,拉回了陳瀅的思緒。
她向他啟齒一笑:“小侯爺難道不知么?我從來就不是那種聰明絕頂之人,想出來的法子也通常都是笨法子。”
“我卻覺得,你的笨法子,倒是比那些所謂的聰明法子還管用些。”裴恕想也不想地接口道。
話一出口,他才發覺這竟是在夸陳瀅呢,一瞬間心頭顫了顫,竟生出一股子說不出的感覺。
鬼使神差地,他回頭看了郎廷玉一眼。
郎廷玉根本就沒聽見他們的對話。
此刻的他正皺著張苦瓜臉東張西望,似是為馬上就要到來的苦差事而煩惱著。
這么大片地方,這要找到啥時候哇?
郎將軍痛苦地撓著后腦勺兒。
裴恕見狀,莫名地心頭一松,旋即那火氣便又“蹭”地竄了上來。
這廝怎么跟過來了?
誰叫他過來的?
怎么一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
那火氣越竄越高,裴恕立時抬腿,一記窩心腳就踹了過去。
可憐郎廷玉,正擔著滿肚子的心事呢,猛不防陰風大作,一只大腳陡然就到了眼前。
好個郎將軍,“哇呀”大叫一聲,旋風般地一蹦三尺高,硬是憑借著無比精湛的空中技巧,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
“傻站著干嘛?”裴恕一腳踹罷,神清氣爽,似模似樣地將那佩劍正了正,沒事兒人似地看著他:“還不快去找證據去?”
郎廷玉心里這個苦啊,卻也不敢說什么。
他們家爺那臉上雖然在笑,笑里卻是藏著刀呢,他還是有多遠躲多遠罷。
于是,咱們矮熊般的郎將軍,灰溜溜地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