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示過程并不長,但卻險象環生。
腳踏倒還好些,那胥吏至少能站穩,但正手發力還是很難,無法達成原傷勢,若反手執刀,就更差得遠了。
至于圓凳與扶手椅,前者站上去就晃,莫說拿刀刺人了,穩住身形都不易,那胥吏幾次三番跌下來,若非有小監扶著,怕要摔得不輕。
而扶手椅則又太高,胥吏站直身子,比“喬小弟二號”高出半個多人,必須俯身或半蹲,才能刺中后背標記,而這兩種姿勢,很不易保持平衡,發力時更是不穩。
這瘦小胥吏此時已然明悟,不再反手拿刀,皆取正手,而一旦正手,發力則艱,半晌刺不中,又或者刺中了,卻不能深入。
這一番折騰,瘦小胥吏直是滿頭大汗,待陳瀅叫停,他才抹著汗跳下來,氣喘吁吁地將木刺交還。
“辛苦你了。”陳瀅含笑道,請他下去歇著,轉向堂前,斂容道:“曹大人說的第一種情形,民女在孫大監的協助下已然演示完畢,諸位想亦看清了。”
她自袖中取出布套,套在尖木刺上,虛虛點向“喬小弟二號”的身前,那上頭有不少小窟窿:“方才這名吏員共刺二十一刀,而紙人胸前傷口卻無一與原傷吻和,幾位大人若不信,可下來細數。”
這話托大得很,但當眾演示,有目共睹,誰也不能說她作假。再者說,孫朝禮還站在一旁呢。這個見證,分量可不輕。
徐元魯淡淡點頭,未曾說話,趙無咎倒應了聲“本官無異議”,曹子廉則面如鐵板,紋風不動。
陳瀅也不多說,轉向孫朝禮,道聲“有勞”,孫朝禮揖手應了,招手喚過一名小監。
眾人錯眼看去,見這小監不知何時竟換了身行頭,身被長衫、腳踏竹屐,最奇者在他的后背,鼓鼓囊囊地,也不知揣了些什么。
“民女現有證物呈堂,請幾位大人過目。”陳瀅回至小漆案前,捧過來一只布袋,戴上手套,自袋中取出一套血跡斑斑的衣物。
“這是喬小弟死時所穿衣物,計有外衫一件、束口袴一件、竹屐一雙。”她向孫朝禮躬身:“多謝孫大監,幫民女從殮所借來這些。”
孫朝禮揖手還禮,復又向上團團一揖:“這是奴婢親去殮所借來的,確系喬小弟身死時所著衣物,驗證無誤。”
凡事有他說明,眾人自不會置疑,就連曹子廉也只陰鷙著眸子,只看不說。
陳瀅再謝了孫朝禮一聲,當先提起那件帶血披衫,展示給堂前三位主審官:“大人們請看,這件披衫盡染血跡,后背處最多,往下則漸稀。”
她執起木棍,沿后背破損且血跡最濃處向下指,直至披衫下擺,道:“這是血跡流淌的軌跡。”
小心放下披衫,她又拿起束口袴與竹屐,再度展示:“再請看這兩件衣物,其上亦有血跡,雖不及披衫上多,但亦斑斑在目。”她又特意點出竹屐:“尤其是竹屐后跟,血跡猶深。”
“呈上來。”徐元魯驀然抬起眼皮,沉聲說了一句。
立時有吏員捧托盤而來,陳瀅將竹屐并束口袴置上,吏員再送去堂前,第一個就呈給了趙無咎。
“唔,確有血跡。”他細細看后,便輕撫頜下短髯點頭:“竹色本就深,血染其上,頗為不顯,需得就近觀之。”
待幾人傳看完畢,小吏捧屐返回,陳瀅將之歸于袋中,道:“現在,民女就來演示曹大人所說的第二種可能,即喬小弟先行摔倒,紫綺趁其倒地,刺死了他。”
話音落地,那換裝的小監就地一爬,竟俯臥在了地上。
眾人這時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地上竟鋪了一張頗大的青氈,這小監就爬在青氈之上。
“這個演示會有些雜亂,需先墊上青氈,以免污了公堂。”說話的是孫朝禮。
他走到那倒地小監身前,驀地抬手,亮出手中之物,卻是把鐵尺子。
“這個演示,不論刀勢走向,只請諸位注意血跡。”陳瀅語罷,向孫朝禮點點頭。
孫朝禮拿起鐵尺,走到那小監面前,驀地俯身刺下。
“噗、噗、噗”,數聲連響,小監后背陡然飚出大股“鮮血”,須臾便將那青氈染成血色。
堂下立時傳來一陣低呼。
這陣仗確實有些嚇人,更兼出奇不意,諸吏役盡皆看得呆了,有幾個膽小的,已然面色發白。
“大家放心,這只是些紅色的顏料而已,并非真的血。”陳瀅及時解釋道。
孫朝禮刺完五下,在青氈上尋塊干凈處將鐵尺擦凈,歸攏袖中,復又轉身向上行禮:“奴婢斗膽,叫幾位大人受驚了。”
徐、曹二人慣見此等場面,皆面不改色,徐元魯還朝孫朝禮點點頭:“孫大監辛苦。”
趙無咎倒是鮮少接觸刑名之事,他倒也不是怕,只是略不自在些,在座位上挪動幾下,面色倒還如常。
“這演示需要等上一會兒,民女請三位大人少待。”陳瀅說道。
眾皆默然,片刻后,徐元魯驀地抬眼,目若寒芒:“既此時空閑,本官倒有一個疑問,要請陳大姑娘解惑。”
陳瀅微微躬身:“請徐大人說來。”
“陳大姑娘此前的演示,本官以為,尚有偏頗。”徐元魯拿起案上卷宗翻了翻,神情淡然:“陳大姑娘是不是忘記了,喬小弟的頸部有勒傷?”
他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堂下,向陳瀅一伸手:“木刺。”
陳瀅愕了片刻,忙轉手遞上。
他接過木刺,驀地以單臂勒住“喬小弟二號”的頸項。
“本官比人犯高些,力量亦較之更大,諸位請忽略這兩點,只看我的動作。”他用力勒住紙人頸部,將之拉低到一定位置,然后正手握住木刺,向前一抵。
“噗”,悶響聲中,這一刺自后心直透前胸,插入處與透出處,竟與原傷基本重合。
“陳大姑娘且看,這樣一來,刀傷便會呈現斜上之勢,而只要用此辦法,人犯刺中喬小弟的兩處致命傷,其實也是可以辦到的。”他看向陳瀅,神情仍舊是淡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