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話,裴恕本就不白的臉,立時黑得更甚,長眉一軒便要開口。ge
殿下,太醫到了。簾外驀地有人通傳。
快請進。長公主提聲道,暫將這兩枚眼中釘拋去一旁,起身轉去屏風后。
太醫直接便被帶進屏風,替郭媛略診了診脈,又喂了一粒丸藥,香山縣主便悠悠醒轉,一見長公主,立時撲進她懷里大哭。
陳三……陳大……陳大那賤女要殺我。她哭得涕泗橫流,臉都花了:她袖子里藏著駑機和毒箭,她說……她說要拿毒箭殺了我!母親,您要為女兒報仇啊!
這響亮的哭嚎,幾乎傳去棚外,眾宮人齊齊看來,陳瀅立時舉袖。
寬大的素袖,似兜一捧涼風,隨動作墜落肩膊。
眾人俱瞧得清楚,一時間皆訝然。
那寬袖下頭,是束得緊緊的護臂,其上空空如也,哪來的駑機毒箭?連根線頭兒都沒有。
殿下見諒,我就是隨便說說的,不想縣主竟當了真。陳瀅隔著屏風道,仍舊是平靜的語聲,毫無歉意可言。
長公主寒著一副眉眼,并不理她,只問太醫:我兒何以暈倒?
那太醫倒也實話實說:縣主是后頸要害受人猛擊,致令暈厥,不過并無大……
好了,本宮知道了。長公主不容他說完,飛快打斷他,又吩咐左右:送太醫回去。
那太醫匆匆而來、糊涂而去,自始至終都不知發生了什么。
待將太醫送走,長公主方轉出屏風,見陳瀅并裴恕并立于案邊,二人皆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她不由皺眉。
若換個時間、換個地點,莫說陳瀅了,就算裴恕這個侯爺,她長公主也一樣治得。
可是,偏是今日此時,才發生過刺殺大案,陛下正用得著他二人,尤其是陳瀅,元嘉帝簡直信重得不得了,若鬧將出來,陛下也會怪罪。
真真惱煞人也。
長公主垂眸,作勢撫袖,眸光越發陰鷙。
母親,陳大她在說謊,她身上……這賤人身上有毒箭的。郭媛的哭叫聲傳來,撕心裂肺地:她還拿箭尖兒抵在我脖子上呢,可疼了,這賤人……
阿嬌,少說兩句。長公主截斷了女兒的話頭。
這等不雅之言,關起門來自是無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收斂些好。
郭媛猶自怨憤不已,只她今日勞心勞力、又重溫了最恐怖的一段記憶,被長公主罵了,當即萎靡不振,果然不再出聲。
縣主想是記錯了。她這廂靜下來,陳瀅卻開了口,笑得一如平常:方才我確實不小心碰著了縣主,只是,我手中并無所謂毒箭,不過是個小石子兒罷了,且我也并無惡意,與縣主玩笑而已。
她攤開手,掌心果躺著塊小石頭,支支棱棱地。
這石頭又硬又涼,想是縣主感覺錯了,誤以為是毒箭。陳瀅笑語,手掌一翻,石頭落地,骨碌碌滾去一旁。
她微眄了眸,眼神微暗:又或許,縣主最近遇著了什么事兒,正與箭支有關,于是便想左了,以為我的手里,也有箭。
她忽抬頭,視線掃向長公主,笑容古怪。
小行山北坡那兩支冷箭,放在此時說,正合適。
事實上,若非有此前提,陳瀅的底氣也不會如此足。
但凡心懷鬼胎之人,聽了這話,必有觸動。
比如……長公主。
此際,長公主并未去看陳瀅,仍自垂著眸,似要從指甲上瞧出花兒來。
陳瀅忍不住微笑。
長公主果然誤會了。
如此便好。
此際,長公主的確正在想北坡的刺客。
那刺客的來歷,她比誰都清楚。
那根本就是公主府的侍衛,在郭媛授意下,假扮刺客,意欲射傷陳瀅。
長公主的眸底,已是一片陰寒。
如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位陳大姑娘險些中箭,懷恨在心,于是假公濟私,闖進郭媛的住處使詐。
可憐她的阿嬌,生性嬌憨,又慣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平順日子過久了,哪懂這些歪心思,可不就著了道兒?
長公主抬眸,視線掠過陳瀅,心底微哂。
聽說,這一位還是什么神探。
那又如何?
就算手握金牌,又能把長公主府怎么樣?
簡直可笑。
長公主兀自笑起來。
這還真是可惜了兒的,這位神探姑娘來遲了一步,那所謂刺客,早被處置干凈,陳瀅就算說出花兒來、說到元嘉帝面前去,亦空口無憑。
長公主倒還望著她將事情鬧大,屆時,只消反咬一口,定陳瀅一個辱及大楚皇族名譽罪名,定能叫她吃不了兜著走。
此念方生,長公主又是一陣心浮氣躁。
也是她一時失察,竟叫人鉆了空子,直接便問到她嬌兒的眼前來。若非她提前在元嘉帝跟前過了明路,此事可能還真不好收場。
長公主沉下了臉。
愛女受此折辱,便殺了陳瀅亦難抵消分毫,只是,今日時機太差,只能先忍下再說。
不過么……
她挑了挑眉。
這忍也須有度,縱使不能令這所謂神探當眾受辱,討回一點公道,卻是使得的。
長公主慢慢抬頭,雍容一笑。
她貴為長公主、當朝皇帝的姐姐,陳瀅敢打她的臉,那就是在打元嘉帝的臉,她就不信,元嘉帝能忍得下這口氣。
事到如今,本宮也無話可說。長公主淡淡地掃視著眼前二人,面色平和,不見半分火氣:孰是孰非,咱們便去陛下跟前分說。想來以陛下之慧眼,總能瞧出個對錯兒來。小侯爺、陳大姑娘,你們說是不是?
她微伸手臂,做了個請的姿勢。
水紅刺金花的衣袖,探出一截皓腕,略顯粗大的骨節,正是當年縱馬提韁的痕跡。若非如此,這一只手,也堪稱細膩精巧了。
兩位,隨本宮去陛下跟前走一遭兒罷。她道,笑語安然,縱使此事本宮有心瞞著,到底鬧得不好看相,說不得,只能先去陛下跟前說一聲兒了。
她輪番打量二人,神情和柔,帶幾分長輩對晚輩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