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陳勵作勢向許老夫人拱了拱手,笑道:“是兒子的不是,臨時起意,教母親操心了。”
他說得平靜,許老夫人更是面色不動,目視前頭戲臺,語聲和緩:“這卻是該當的,還是你想得周到。不是我說,那孩子心思太重,前幾日她來請安,我瞧著她又瘦了些,可見還是沒養好,倒也該多幾個人替她分擔,她也好安心養胎。”
“母親說的是。”陳勵笑道,閑閑拿起案上一只小玉屏,把玩了幾下,又將之擺回原處,撣衣道:
“方才太太要來母親這里請安,我見她面色不太好,便先將她送回去歇著了。兒子還要向母親討個情兒,去溫泉莊子前的這幾日,就免了太太的晨昏定省吧。少見幾個人,她還能少操些心。”
許老夫人“唔”了一聲,道:“就照你說的辦。過幾日正好你休沐,便選在那一日動身罷,車馬我都配好了,到時候你親自送一趟,也好安心。”
陳勵應下了,再閑話幾句,看看無事,便自辭去。
眼見得他出得敞軒,劉寶善家的方悄悄走來,小聲兒稟道:“老太太,陳大姑娘的丫鬟方才來了一趟,傳了幾句話。”
許老夫人眉心一蹙,喚她至近前:“你說給我聽聽。”
劉寶善家的便附在她耳邊,悄聲說起話來。
許老夫人面無表情地聽著,待她語罷,眸光漸冷:“可見我平素沒瞧錯人,果真是個黑了心的,連自個兒的孩子都不放過”
她抬手向眉心捏幾下,倒也不似發怒的樣子,只嘆了口氣:“說起來,我陳家的骨血,還是我陳家人知道護著,別人家的,到底不是一個姓兒。”
劉寶善家的垂首不語,心下亦很唏噓。
這三太太,又何必呢?
好容易懷了身孕,就此得了老太太恩賞,從家廟回到府中,陳勵也將她寶貝似地疼著,她怎么就不曉得念恩?
那可是她自己身上的肉啊,她竟也能起這樣狠毒的念頭,人都道“虎毒不食子”,這柳氏的心比那老虎可狠多了。
再者說,她前頭那些打算,也實在太誅心,幸得陳瀅從一起頭兒就把這根兒給掐了,若不然,國公府說不得就要大亂。
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放著這般富貴的日子不過,偏要生出許多事來,這柳氏,也委實太不惜福了。
“劉家的,有幾件事兒需得你去做。”許老夫人的聲音傳來,令劉寶善家的回過神。
她忙躬立著道:“請老太太吩咐。”
許老夫人將衣袖展了展,道:“第一件,你馬上就去挑四房下人來,須得精明能干的,今兒就安置進濯月樓。第二,找八個……不,十二名健婦,最好是力大會拳腳的,再把那馮家的也調過去,這些人都由她調派,好生護著三太太。”
劉寶善家的大氣不敢出,只垂首應是。
許老夫微閉了眼,面色極淡:“濯月樓原先的那些人手,凡三太太的親信,一個不留,全都打發去最遠的莊子上,能配人的配人,不能配人的就在莊子里安家,永不得回府。至于那些不當緊的,你盡皆收攏來,交予老大媳婦安置。”
劉寶善家的忙應是,轉身便要走,許老夫人忽又喚:“且慢。”
劉寶善家的忙又回身:“老太太還有什么吩咐。”
許老夫人想了想,淡聲道:“明兒你備上幾色禮,拿著我的帖兒,親去柳家跑一趟,就把今日三太太與陳大姑娘說的那些話,原封不動地說上一遍。”
“這……”劉寶善家的遲疑起來,上前半步,語聲極低地道:“老太太,這到底也只是一頭兒的話,是真是假還兩說著,要不奴婢再去濯月樓找人問清楚了,再去柳家遞話?”
“用不著,三丫頭……陳大姑娘從不說謊。”許老夫人想也不想地道,神態安然:“再一個,三太太是個什么樣兒的人,從魘勝那時候起,你在旁冷眼瞧了這么久,還沒個數?”
劉寶善家的心頭一凜,知道許老夫人這是真的動了氣,哪敢反駁,忙道:“老太太說的是。”
許老夫人揮了揮手,面上涌起一絲倦意:“你去吧,早早安排妥當,我也好放心。”
劉寶善家的躬應了,自去處置不提。
便在她們說話之時,那熱鬧戲文已然結束,戲臺子上換了新景兒,一個穿著青衣的小旦,裊裊婷婷走將來。
她手里執著卷書,面上的胭脂抹得嬌艷,隨著那小鑼一響,一管笛子顧自奏響,清越悠揚,迎著那西風殘照,竟叫滿屋子皆是一靜。
那小旦行至臺前,水袖一拋,轉朱顏、啟紅唇,婉轉唱道:“東風軟何處秋千院,拋書卷倩誰啟繡簾,梳妝懶、憑欄倦,那搭兒瓊瑤早飛遍,流光自繾綣,又正是風細柳纖纖……”
她輕蹙眉尖、軟著腰身,一舉手一投足,直將那閨閣少女的作派學得個神似,更兼嗓音甜嫩、吐字脆亮,雖比那些名角兒少幾分韻味,卻勝在口齒清麗,甫一開聲,竟大有繞梁之意,倒贏了個碰頭彩。
“這一折《梅娘嘆春》乃是老戲文了,我也是前些時候偶爾聽人唱了一回,真真驚為天人。”點這折戲的是許氏,她與李氏并了桌兒,便與她悄聲議論起來。
李氏原本早就想走,無奈許氏定要拉著她聽完了戲再走,李氏無法,只得捺下性子來坐著,此際聞言,便笑著湊趣兒:“果然的,這小旦一張口,倒是頭尾俱足,聽得出來是下過苦功的。”
“那可不!”許氏眉飛色舞,似為找到知音而歡喜,點評地道:“這整出戲不過是個小姑娘傷春悲秋罷了,說來沒多大意思,唯聽個口齒,這春慶班兒新捧起來的小旦確有幾分斤兩,再歷練歷練,往后必定雛鳳清于老鳳聲。”
李氏心思并不在此處,然此時細細賞玩,卻也覺得,那唱段頗有幾分動人心處,一時間倒也無暇旁顧,只專意聽起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