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父說了,你祖母這幾日吃齋,叫你就別拿這些事兒煩她老人家了。許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恬淡而溫和,看向陳瀅的眼神也很慈藹。
許老夫人每年四月、十月皆要吃半個月的齋,在這期間不僅免了一切定省,她本人還會住進佛堂,不問外物,靜心抄經。而一般到了這種時候,府里的人是不會去打擾她老人家的清靜的,除非出了大事。
國公爺特意點明這一點,想必他自己也知道這事兒許老夫人不會同意,所以就來了個掩耳盜鈴。
陳瀅越發哭笑不得。
這位祖父的作派,怎么就這么孩子氣呢?
遲疑了半秒后,陳瀅便點了點頭:好,侄女明白了。
許氏微微一愕,似是沒想到她居然沒有反駁。
怔了片刻后,她便又擎起一個溫柔的笑臉,和聲道:真真是個好孩子。原先伯母還怕你為難呢,便想著,若是實在不行,便帶你去見見你祖父,讓你跟他親口分說。
不必了。我知道祖父的意思了。陳瀅向著許氏搖了搖頭。
在達成自己的目的之前,她不想提前跟國公爺對上。
至于許氏這提議背后的目的,陳瀅委實懶得去想。
許氏微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復又很快點頭,淺笑道:這就好。既然你應下了,伯母這話也算是傳到了。
陳瀅啜了一口茶,未置可否。
許是沒料到陳瀅會答應得這么爽快,許氏一時間倒又有些詞窮,總覺得在這個笑容古怪的侄女面前,說什么都叫人不自在。
于是,抱廈里便又安靜了起來。
慢慢地喝了兩口茶,看著時辰差不多了,陳瀅便站起了身,說道:大伯母見諒,侄女要先回去了。母親昨晚又沒睡好,侄女想去瞧瞧她去。
喲,你也不早說。許氏忙忙擱下茶盞,起身道:這卻是大伯母的不是了,拉著你耽誤了這么久。
這話說得委實客氣,陳瀅便也回以標準的客套:大伯母說哪里的話,侄女不敢當。
許氏的面上涌出一層恰到好處的關切,問陳瀅:你母親可是又犯癬癥了?
并不曾,謝大伯母掛懷。陳瀅盡量放緩語聲說道:母親只是沒睡好罷了,并不曾生病。
許氏這才重露笑容,和聲道:既如此,那你就快去吧,有什么事記得叫人往水鑒軒傳個話兒。
陳瀅自又是一番謙謝,隨后便由許氏親自相送,離開了水鑒軒。
轉花院、繞曲廊,直到踏上了四進院兒后頭的一條狹長夾道時,羅媽媽方才輕聲地問:姑娘要不要去一趟上房?
許氏鄭重其事把陳瀅叫過去說話,準定是有事兒。縱然不知具體是何事,但羅媽媽當老了差的,看事物自有她的一套法子。她料定今日之事怕不好處置,便以為陳瀅要去請許老夫人的示下。
這府里的聰明人向來不少,而人一但聰明了,便難免會自作聰明,又或是私心太重。好在還有許老夫人在上頭鎮著,這些牛鬼蛇神才不能作亂。依羅媽媽的意思,陳瀅只消把事情告訴了許老夫人,也就完了。
陳瀅聞言,卻是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直接回去罷。祖母正在靜修呢,這些小事不好就拿出來說的。
羅媽媽自來唯陳瀅馬首是瞻,遂不再說話,主仆三人回到了鳴風閣。
李氏其實已經大好了,只是憂心陳瀅而已,此時正立在院門口迎風,一見女兒回來了,她便也放下了心,拉著便她回了屋,細細地問起宮中情形。
陳瀅不欲讓那些雜事打擾于她,便只挑些可說的說了,言辭間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太子殿下。
等她說完了,李氏便輕聲問道:你見著太子殿下了?殿下果真是傳言中說的那般天人之姿嗎?
陳瀅便道:母親這話真沒說錯,傳言一點都不夸張,太子殿下確實很耀眼,是實打實的美男子,風度舉止也極好,為人又很寬和,很有一國儲君的風范。
她說這話純粹是討李氏歡心。
身為女人,就沒有不愛聽這些的,陳瀅也滿心以為,李氏會追問她一些細節,甚至也做好了李氏把話題扯到她的婚事上的準備。
可是,李氏的反應卻有些怪異。
只見她的眉心微微蹙起,神情也變得有些黯然,視線更是長久地停落在門前的湘簾上,面色悵惘,似是回憶起了久遠以前的事。
明間兒里一片安靜,良久后,陳瀅方才輕聲地問道:母親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說話了?
李氏猛地回過神來,掩飾地笑了笑,搖頭道:沒什么,就是想起些事兒來罷了。
母親想到了什么?陳瀅追問了一句,心下頗為好奇。
李氏分明就是從陳瀅的敘述中聯想到了什么,而此前她們的話題就只有太子殿下,亦即是說,李氏的聯想,與太子殿下必然有關。
李氏轉眸看向了她,忽爾便嘆了一聲,以極低的聲音道:說起來,當年你父親他……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太子侍讀。
陳瀅訝然地張大了眼睛。
她從沒聽李氏說起過這事。不,應該說,國公府里就沒人提這個茬兒。
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怎么就沒人提呢?
似是知曉陳瀅所思,李氏苦澀地一笑,續道:你父親那時候年輕,氣性大了點兒,只在太子府呆了兩個月就出來了,雖你父親沒細說,可我見他那段時日似是有點不大痛快,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兒。后來有一次你父親喝醉了,曾與我說過,說那太子殿下‘面貌如玉、才智超群,雖然年幼,卻已頗具仁君之相’。
陳瀅沒說話,心下卻暗自沉吟。
原來陳劭當年還有這般際遇,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這條路他沒有繼續走下去。
這樣想著,陳瀅便生出了些感慨,道:原來父親還曾做過太子殿下的老師呢。
李氏忙糾正她道:哪里能稱得上是老師?只是偶爾過去給太子殿下講解幾句書上的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