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沉默地接過火把,俯身從地上拾起早就備好的一根長樹枝,拿了根布帶子將火把縛在上頭,緩步上前,點亮了一早就插在兩側崖壁上的火把。ωδ
這幾支火把是用浸了油的松枝做的,倪家與韓家馬車上都備了些,陳瀅叫人將之固定在山壁石縫之間,應該足夠今晚的照明了。
雖然對方夜襲的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但陳瀅還是必須為遠程攻擊留條明路,以使自己有的放矢。
不過……
我還以為你會飛身點亮火把呢?陳瀅略有些失望地看著葉青。
葉青此時已經完成了點火的工作,正拆解著火把上的繩子,聞言頭都沒抬,只回了兩個字:費事。
陳瀅被她說得一怔,旋即苦笑:受教了。
她知道葉青這是在節省體力,但對方的回答也確實骨骼清奇了些。
聽了陳瀅之語,葉青這回倒是抬頭了,看向她的眼神帶著幾分古怪。
行走江湖二十年,陳三姑娘這樣的貴女,實乃她平生僅見。
怪人!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個人給了對方一個相同的評價。
韓家那個車夫。將火把還給陳瀅的時候,葉青低聲說道。
陳瀅連個愣都沒打,立時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大約是葉青獨創的語言模式,如果將之切換到正常人類模式,這言簡意賅的六字就會變成如下一段話:
韓家那個趕車的車夫會些武技。
這是陳瀅之前拜托葉青的。
在她看來,那三十名黑衣人雖然可怕,更可怕的卻是內鬼。
李珩所謀之事極大,對手亦是一個強大的集團,很難說沒有間諜滲透進來,而如果不幸中的不幸這間諜還會武技,則接下來的這一夜將會危險重重。
好在,葉青再度開口,說出了對這名車夫的處置方式。
他不會醒。她拍了拍衣袖,神情自然,就仿佛隨手放倒一個人就跟拍死個蒼蠅無甚區別。
陳瀅沒作聲,只轉首四顧。
稀疏的星子鑲嵌在夜空,星光淡漠,那一彎弦月早就藏在了山峰后頭,若非山谷中幾處篝火照明,這還真是個月黑風高、殺人放火的好天氣。
她的視線被兩側山壁遮住,更兼有帳幔阻隔,因此并不能瞧見另一邊男子們所處之地的情景。
姓馮的看著他。葉青像是明白陳瀅的疑慮,于是解釋了一句。
陳瀅看了她一眼。
這話的意思是,葉青把車夫給打昏了,現在由馮媽媽看管著,可以說是很穩妥的安排了。
難得這位女俠肯多說幾個字,陳瀅此刻居然還有點受寵若驚。
葉青毫無所覺地看向前方,被火把照亮的面龐上,除了淡漠,還是淡漠。
陳瀅收回視線,回首看了看,卻見尋真與知實正守在她的身后,與她相距約莫十步。
這是個適合密談的好機會。
沉吟片刻后,陳瀅轉向葉青,問出了存心已久的那個問題:你覺得,我們這一行之中存在內奸的可能性有多大?
葉青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而即便如此,陳瀅還是讀懂了她神情中那種我怎么會知道的含義,并且也并未覺得詫異。
她也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對方的回應,她只是需要與一個值得信任之人對話,從而理清自己的思路。
那我就來說說我的看法。陳瀅自顧自地說道,俯身拔下一根尚還碧綠的野草,拿在手里慢慢地把玩著:從概率上說,我們這一行中存在內奸的可能性占百分之五十……錯了,是占五成。
她盡量讓語言符合這個時空的特點,又繼續說道:這五成之中,內奸為男子的可能性約占八成,這是以舅父所涉事件的性質為依據得出的結論,因為男子比女子的活動范圍更廣,接觸重要消息的渠道也較女子更多,也正因如此,男性仆役被外人收買的機會也相應更大。
葉青一臉淡然地望著遠處,也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陳瀅的目的是整理思路,葉青答或不答皆不在她考慮的范圍內,因此,她這時候又輕聲續道:從我們進入山腹開始,我們與外界取得聯系的唯一通道就只剩下了一條,即一線天,這在很大程度上約束了這個可能存在的內奸的活動范圍。但是,如果對方暗施手段,比如下毒,或者是抓住某人為人質進行脅迫以及其他諸如此類,則會給我方造成極大的困擾,所以……
所以你暗示我提前把韓家那個會武的車夫給弄暈,就是防止他劫持某人用以要挾。縱使他很可能并不是內奸,你也不允許出現一絲絲的漏算。葉青突然開口了,一開口就是十分罕見的長句,且一口氣說了四句。
陳瀅震驚地看著她,有些發懵。
葉青卻根本沒去管她,仍舊繼續著她的講述:除此之外,你還讓何、李、韓、陳四家各派一人看守食物,水源處、篝火以及巡視之人等等,你也做了同樣的安排,目的就是讓他們互相監視。就算真有內奸,這人也很難做手腳,就此堵住所有口子。
陳瀅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讓自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葉青今天一天說的話加起來,都沒她這一分鐘內說的話多,而從她的表情來看,她應該不是突然轉了性。
看著這張此時已經不再淡漠,而是皺眉撇嘴的臉,陳瀅相信,葉青這是不耐煩了。
果然,就在陳瀅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葉青已然提步向前走去。
我去前頭。她說道。
標準的葉式短語。
并且,就在最后一個字尾音落下的瞬間,她的身影已經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接下來的這大半個晚上,葉青大約不會再理會任何人了。
陳瀅如此想道。
此刻,這位葉女俠的身上正散發出濃烈的生人勿近、否則打死的氣息,足以嚇退每個膽敢接近她的人。
陳瀅并不想被打死。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葉青飛一般地遁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