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笑著頷首,眉梢卻微微向上一挑。
依照她的估算,陳瀅此行必會惹來元嘉帝的不滿,沒準兒還要遭到申斥。自然,因為國公爺只是要了一句話做賞賜而已,這說來也不算犯了大忌,因此元嘉帝應該在斥責陳瀅之后,再小小地賞賜些東西,權作補償,于是此事便也就此過去。
而國公爺這一頭見陳瀅無功而返,自會責二房辦事不力、怪陳瀅說話太滿。如此一來,陳瀅借著陳漌的名聲得來的這些榮耀,便也會就此湮滅,他們長房便也不必總被二房拿來做由頭了。
可此刻,陳瀅卻是空手而回,歸來時面色如舊,不見分毫變化,那豈非表示,那句賞賜,居然真的被她要來了么?
不僅沒犯錯兒,且還立下了大功,二房踩著長房向上走,竟也一路走得如此風光。
許氏提起帕子來向額角按了按,似是拭汗,實則卻是籍此動作,掩去了眸中的一抹冷意。
不過,放下帕子時,她的面上依舊是笑意款款,柔聲對陳瀅道:既是你回來了,便去大伯母那里坐坐去,大伯母正有事兒要與你說呢。
陳瀅聞言,嘴角便習慣性地動了一下:大伯母太客氣了,侄女不敢當。
許氏笑得越發柔和,上前攜了陳瀅的手,親親熱熱地便將她拉著去了。
到得水鑒軒,兩個人依舊是在抱廈里安了座兒,許氏叫人擺上茶點,這才揮退了眾人,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道:大伯母叫你來,是想跟你商量商量那京郊外頭的十來畝水田,老太太想是之前都與你說過了吧?
這事陳瀅倒確實知道,于是便點頭道:是的,大伯母,祖母曾叫劉媽媽知會過我。
那就好。許氏笑道,淺淺啜了一口茶:既是你知道這事兒,那就且將田契拿去吧。伯母昨日叫外頭管事送了進來,因怕一時事多給忘了,便想著趁早一總兒給了你便是,如今……
喲,這是打量著我不在,你們自個兒商量事兒呢?一個聲音突然就響了起來,一下子打斷了許氏的話。
她一臉驚訝地抬頭看去,便見沈氏滿臉怒容地立在門邊兒,一把推開打簾子的小鬟,昂著頭走了進來。
三弟妹,你怎么這時候兒來了?許氏起身招呼道,笑容顯得有些勉強,又問:可是有事?
沒事兒就不能來了么?也不待人相讓,沈氏一屁股就坐在了旁邊的扶手椅上,拿帕子在臉旁邊扇著,陰陽怪氣地道。
三弟妹當真是說笑了,有事無事,你來我便歡喜。許氏面上的笑容自然了一些,示意小鬟倒茶。
大嫂太客氣了,小妹豈敢哪?沈氏涼颼颼地說道,拿眼睛剜了陳瀅一眼,語聲越發地涼:嘖嘖,二房看來是真沒人了,竟叫個小丫頭站在頭里。
一席話夾槍帶棒,把長房與二房都給罵了。
陳瀅面色不動,端著茶盞喝茶,許氏則苦笑道:三弟妹這又是在做什么?有什么話好生說便是。
我倒是想要好聲好氣地,只架不住有人背后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兒。沈氏的語氣越發恨恨,仰脖兒一口氣將茶喝干了,又揮退了小丫鬟,自己動手倒茶,冷笑道:我這是不請自來,大嫂這里的茶說不得我也得好生喝上幾碗。
這話說得益發惹人發笑,偏她面上的神氣卻是又惱又恨,竟真的自己動手倒了茶,又是一口喝干,倒有幾分那男子喝酒的架勢。
許氏雙唇微抿,面上的神情仍舊是柔和而淡然的,舉首往四下看了看。
那跟進來服侍的小鬟見狀,悄無聲息地便退了下去,臨走前將那門扇也給闔上了。
許氏這才提著帕子揩了揩手指,淡然地道:三弟妹少安毋躁,有話也不妨好生說。我這個做大嫂的旁的沒有,聽你兩句話兒的空閑總歸有的。
沈氏自來是被許氏轄制慣了,方才也不過是仗著一時之勇闖了進來,如今見對方面色淡淡,她便又想起了過往十幾年來屢戰屢敗的情形,心下不由得先怯了三分。
只是,再一想打聽來的那個消息,才將熄下的火苗便又蹭地冒了上來。
她重重地擱下茶盞,拿著帕子向嘴上一抹,質問地道:既然大嫂這樣說,那小妹我也就直話直說了。你這時候把三丫頭叫過來,所為何事?之前你不是……
三弟妹這話說得好笑。許氏突然便開了口,截斷了她的話,慢條斯理地道:我這個做伯母的與侄女坐下說話,這還不行了么?
沈氏被她說得一愣,陳瀅便趁此機會站了起來,攏袖道:大伯母與三嬸嬸想是有事兒要說,侄女不打擾了。說著便欲往外走。
她這舉動來得突然,沈氏與許氏皆是一愣,旋即那沈氏便冷笑了一聲,道:遇事兒就當了縮頭烏龜,躲在人后頭攪風攪雨,當誰不知道呢?
三弟妹,你說什么呢?許氏立時低喝道,看了陳瀅一眼,越發壓低了聲音,沉聲道:當著孩子的面兒,你也消停些。
沈氏早便是一頭的火,許氏越是相勸,她那火氣便越大。她抬手就將許氏的手給撥開了,拔高了聲音道:我這話怎么就說不得了?怎么著,就許別人調三窩四,就不許我們這心直口快的說個明白?
語著她便將腦袋一揚,露出滿臉的不屑來,不陰不陽地道:嘁,我還就瞧不上這樣的人了。鎮日里就知道病歪歪地做個病美人,把自己家閨女當了擋箭牌,面兒上安靜,背底里凈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還真以為……
三嬸嬸為了那十幾畝水田,也真是拼了老命了。陳瀅陡然打斷了她的話,轉身向她笑了笑,笑容古怪而又安靜,仿佛并不認為她這樣做有什么不對:三嬸嬸若是想要水田,光明正大地開口討要便是,何必指桑罵槐做個潑婦?我母親病不病的不與這些相干,我鳴風閣的家事也不勞三嬸嬸置喙。三嬸嬸管天管地,還是先管好自己這張嘴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