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寶善家的去了,許老夫人便又轉向陳瀅,慈祥地道:祖母這里旁的沒有,不值錢的老古董卻多的是。這幾次總叫你吃虧,祖母心里著實過意不去,一會子那些東西你且拿回去,叫你母親好生替你收著。
陳瀅忙屈身道謝,許老夫人便又道:叫你的丫頭子進來吧,那東西可沉,你一個人抬不動的。
陳瀅私以為,以她的腕力,抬點重東西還是使得的,只這到底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她便很順從地應了個是,提聲喚道:尋真、知實,你們都進來。
那一刻,她并沒注意到許老夫人那瞬間僵硬的面色。
聽聞陳瀅有喚,尋真與知實便雙雙走了進來,給許老夫人見禮,一時那劉寶善家的也將東西抬過來了,果然是又大又沉的一只匣子,難怪許老夫人說要多叫幾個人過去。
將匣蓋兒啟開來,給三丫頭瞧瞧。許老夫人吩咐道。
劉寶善家的揮退了幾個粗使婆子,自己親自上前,拿了鑰匙將鎖頭擰開了,啟開匣蓋。
一剎時,耀眼的寶光從匣中沖了出來,陳瀅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這里頭攏共收了六副頭面,皆是赤金的。許老夫人像是來了興致,說話的聲音也不似此前遲緩,這樣式也是前兩年時興的,原先我打算著交給你三姑姑,只她這幾年不方便戴,我便也沒叫人送去。
她口中的三姑姑,便是國公府三位姑太太中最小的一位,亦是許老夫人膝下唯一的女兒——陳幼薇。
陳幼薇多年前嫁予了一位翰林院修撰,前兩年因公婆相繼過逝,她便隨夫君扶靈回了原籍,闔家閉門守孝。許老夫人替她打的這些頭面,也確實不便于送過去。
多謝祖母厚愛。陳瀅躬腰道了聲謝,旋即便轉首望去。
真真是滿登登的一匣子首飾,從發釵到項圈應有盡有,那燦亮的金光雜以各種寶石的光芒,閃得她幾乎有點睜不開眼。
一旁的尋真與知實二人都有點兒看傻了。
這滿匣子的首飾,價值幾何還在其次,最重要的還是那份兒體面。
這可是老太太原先為最疼愛的三姑太太準備的,如今卻賞了陳瀅。那豈不是表明,在老太太的心里,她們家三姑娘也和三姑太太一樣得寵了么?
這些便都予了你罷。許老夫人和聲語道,揮手命劉寶善家的將匣子合上,淡笑著道:這里頭的寶石皆是上好的,有好些還是國公爺當年從北疆那邊兒弄來的,那地方盛產這些個東西。便是這頭面款式舊了些,回去叫你母親把它融了,再打了新的來,也一樣能戴出去。
縱然早有了心理準備,可陳瀅還是覺得有點吃驚。
這一匣子的金飾若換成現銀,約近千兩,委實重了些。
怔得一怔后,陳瀅便躬著身子道:祖母,這頭面太重了,孫女何德何能,不敢……
這是祖母予你的,有什么敢不敢的。許老夫人再度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語聲也重又恢復了遲緩,似是方才提起來的那些許興致,亦隨著匣蓋兒的合攏而消失不見。
拿著下去罷。她最后說道,略有些疲倦地闔上了眼睛。
陳瀅見狀,知道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悄無聲息地行了一禮,帶著尋真并知實退了下去。
劉寶善家的一直將她們送出院門兒,方才回到東次間。
當她進屋的時候,許老夫人已經從扶手椅上站了起來,正立在大案的一側,俯身去拿架子上頭的一卷書。
劉寶善家的見了,忙趕前幾步走過去,將那書取下交給了她。
人送走了?許老夫人接書在手,低聲問道。
回老太太的話,奴婢把三姑娘送到了院門兒。劉寶善家的回復的聲音也很低沉。
許老夫人沉吟地凝視著書脊上的封線,眉頭蹙了蹙:我方才估摸了下時辰,大郎媳婦離開的時候,應是恰巧撞見了三丫頭。
劉寶善家的恭聲道:老太太說得正是呢,也真真巧得很,大夫人才出院門兒,三姑娘便到了,兩下里走了個對臉兒。
許老夫人低低地唔了一聲,動作緩慢地翻開了書,卻不曾去看,只蹙著眉問:方才我恍惚聽著三丫頭那兩個丫鬟的名兒,叫什么真來著?
劉寶善家的忙道:回老太太,那兩個丫頭一個叫尋真,一個叫知實,那尋真是二夫人奶娘家的小女兒,知實也是李家的家生子。
看起來,她對各房的情形所知甚詳,答得也很仔細。
許老夫人聞言,眉頭松了松,面上卻浮起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神情:這名字取得真怪。一個丫頭子罷了,不拘叫個什么花兒朵兒的也就罷了,偏三丫頭就跟人家不一樣。
劉寶善家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面色,輕聲道:三姑娘素來就不大愛說話。
雖是答非所問,卻也變相地說明了陳瀅行事之與眾不同。
許老夫人便嘆了一聲,坐回了扶手椅中:李家如今正往上走著,親家老爺雖然只是個通政司參議,可李家那位舅老爺卻是實實在在的兩榜進士,人又很通透精明。我聽國公爺說,舅老爺如今正在松江府做同知,前途很是不錯。
李珩正是李氏一母同胞的哥哥,當初國公爺替陳劭相中這門親事,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許老夫人對此也是心知肚明。原指望著有李家帶契,陳劭在仕途上能走得更遠,可誰想他卻突然失蹤了,讓國公爺的打算落了空。
思及至此,許老夫人便又是長長一嘆,惋惜地道:二郎媳婦也是可惜了兒的,那李家家風極正,二郎媳婦不只聰明,且還很知道輕重,我瞧著比大郎媳婦還好些。枉當年我格外看重于她,以為又添了條臂膀,可誰想她卻……
她嘆了口氣,沒再往下說,面上的惋惜亦換作了傷感。
陳劭失蹤,許老夫人縱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卻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乍乍然地不見了一子,她這個嫡母心里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