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快……快說吧。李惜再度說道,神情幾乎是急切的。
她應該很想控制住自己的顫抖,身體繃得筆直,但急促的呼吸卻還是讓她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是短了一截兒。
陳瀅輕撫著她的背,另一手則拉過同樣面色慘白的何綏,安安靜靜地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舅父此番來到登州,不是游玩,而是在執行什么命令。這個命令的具體內容我不清楚,但應該與登州府的災情或是災民有關。
說著她便看向何綏,問:令尊乃是蓬萊縣主簿,是么?
何綏面白如紙,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陳瀅便又道:據我所知,主簿一職,掌理著全縣的文書,想必舅父與何主簿之間有公事上頭的往來,或者不如說,何主簿很可能在利用公事之便,悄悄給舅父傳遞消息,而這消息會觸及一些人的利益,比如縣里的某些官兒,甚或是登州府的某些官兒。這些人自然不會任由舅父與何主簿往下查,定然會有所動作。權力與金錢往往有使人變成魔鬼的力量,我們的安危因此也會受到威脅。
陳瀅至今還能回憶起那天清晨時,何君成與李珩同時出現在花園里的情形,此外,何氏家眷突然出現,頗為無理地非要與李家人同去進香,如今想來亦是因此之故。這便是陳瀅做出推斷的依據,可能不是完全正確,但應該差不了多少。
如水般寧靜的語聲在車廂中流淌,莫名地叫人心中安定,李惜此時已經完全沉浸其中,起伏的情緒亦仿佛被撫平。
表姐,我……我想我明白了。她皺著眉頭,慢慢地整理著思路:父親要彈劾那些貪官污吏,又怕那些人會對我們動手,所以……所以,父親就故意讓母親帶我們去燒香,這其實……其實就是個幌子,父親是要在半路上突然轉道,將我們送去那個什么縣……
招遠縣。一個低沉的女聲插了進來。
陳瀅轉過眼眸,看向側對著自己的葉嫂子,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古怪:尚不曾請教尊駕名諱。
葉青。葉嫂子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停了一下,糾正了她之前的說法:我不是李大人派來的。
陳瀅笑得更加古怪了。
當然,如果是熟悉她的人便能看出,這個古怪的笑容,其實是她胸有成竹時的表情。
但是,我沒猜錯。她以篤定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葉青唯一糾正的便是陳瀅對她來處的猜測,亦即表明,對于其他的說辭,她是認同的。
葉青這回沒有給出答案,但她穩穩守在窗邊的身影,卻又是最好的回答。
李惜僵硬的脊背,一點一點地放松了下來。
她們的對話,無疑緩解了車中緊張的氛圍,就連何綏的面色也沒那么難看了,她甚至還勉強坐直身子,輕輕地說了句話:是父親……父親說……找了一個女管事,父親還說……要她跟著我們去……燒香。
在疾行的馬車中保持平衡并不容易,更何況還要抵御心中的恐懼,何綏能夠說句完整話,殊為不易。
陳瀅向她一笑。
這是一句很好的注釋。
何君成在不久前親自找來葉青,還安排其與黃氏同行,自然是叫她來保護妻兒的。
何綏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面上有了幾分慶幸,旋即卻又蹙眉,顯得憂心忡忡:母親那里……
她只說了這四個字便止住話頭。
看黃氏的態度,想必她根本就沒意識到葉青的重要性,所以把她指去了何綏身邊,卻讓何綏因禍得福。
只是,陳瀅現在擔心的卻不是這一行車馬,而是陳浚。
陳浚留在蓬萊縣,這也是李珩的安排。
李珩留下陳浚與次子李恪,應該是在盡可能地迷惑敵人,只是,他能護得住這兩個晚輩么?
陳瀅制止了自己想要叫停馬車、返回蓬萊縣的沖動。
且不說這些人能否聽從自己的命令,一個葉青就已經足夠阻止她多余的動作。
退一步說,掌握全盤信息的人是李珩,他的權衡應該比她的臨時決定更穩妥。
車夫是自己人,城里也有。葉青總是能用最簡短的話說明問題。
陳瀅心頭一松。
果然,李珩確實有所準備。
如今想來,出發前倪氏就曾說過,李珩雇了好幾輛車,這些扮成車夫的江湖人,想必就是他提供的保護。
但愿蓬萊縣的人手足夠多。
陳瀅如此想到。
聽了葉青之語,李惜頓時如釋重負,抬手在心口處拍了拍,用著比方才更為輕快的調子說道:這樣就好了,我還擔心父親與二哥哥、表哥他們呢。說著又去拉陳瀅的手:表姐也擔心了吧。
陳瀅未置可否。
擔心這種情緒目前還是多余的,且也容易影響判斷,她不想被無益的情緒掌控。越是危急的情況,便越需要冷靜的頭腦,她希望自己能夠像偵探先生那樣,在最混亂的局面下,做出最明智的決斷。
車廂里安靜了下來,李惜與何綏都有些萎靡,應該是還沒從此前的驚懼中回過神來,陳瀅則闔目沉思。
約莫小半刻之后,車外突然便傳來了李恭的聲音:妹妹、表妹、何二姑娘,你們可還好?
在疾馳的馬背上說話,還要時刻注意保持與車輛的同速,他每說幾個字就要喘兩口粗氣,顯得很是費力。
而即便如此,他的騎術也已經相當精湛了,陳瀅練習騎馬才只一個來月,自忖做不到他這樣。
葉青默默地往旁邊讓了半個身位,李惜早已是手腳并用地撲去窗前,急急地道:我們都無事,大哥哥你也無事吧?母親和姑母呢?她們好不好?
言至此,眼尾余光掃過何綏,又添了一句:還有何太太他們呢?有沒有受驚。
雖然從陳瀅那里聽到了詳細且合理的分析,可小姑娘的心還是提著的,很是擔心親人的安危,且在這種時候也沒忘了禮數,還知道問一問客人的情形,可見其教養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