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聞言,心下頓時了然,頷首不語。
任何一宗貪腐案件總少不了官商勾結。韓家既是登州富商,想必對其中的關竅極為了解,此次他們應是出了大力,于是李珩便把他們的家眷也送出來了,也算是一種變相地保護。
心事重重地用罷了飯,韓家車馬也終于抵達,稍事安頓后,郭婉便帶同表弟韓珣、大表妹韓瑤宜、二表妹韓瑤卿,先行拜見了倪氏。
李氏已然知曉了陳瀅與她的一段因緣,遂也帶著陳瀅上前說話,母女二人走過去時,卻聽郭婉正在向倪氏細述前因:……因舅父忽生急病,加之外祖母也是長年身子不好,如今還在臥床,里里外外都需舅母幫著操持,外祖父便叫舅母并舅父都留下了,只說這樣也好,也免得家里都走空了惹人懷疑,只命我帶著表弟妹一起去外頭避一避。
停了片刻后,她又道:那城門口的所謂偶遇,也是外祖父提前交代下來的,還請兩位夫人見諒,此皆是從權之計,并非我對兩位夫人不敬。
這算是把前因解釋清楚了,同時也印證了陳瀅此前的猜測。
這世上的一切偶然,果然都是必然之下的產物。
與眾人寒暄過后,郭婉一行便去房間安置,陳瀅借口要去外頭散散,來到馬廄處,盯著那些車子瞧了一會兒,便命尋真去把李恭請來。
不一時,李恭匆匆趕到。因一直忙著安排諸事,他的臉上已見微汗,步履匆促,袍擺上也現出幾道褶子來,與素常四平八穩的形象大是不同。
勞表哥跑這一趟,辛苦了。見李恭來了,陳瀅當先表達了謝意。
李恭掏出帕子來擦去額角的汗,溫笑著道:不知表妹喚我過來,所為何事?
陳瀅也沒多客套,開門見山地說道:表哥想必也知道舅父的計劃了。
李恭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怔了片刻后,便將帕子塞進袖籠,面現苦笑:我也是半路上才知道的,請表妹……
我有一個計劃。陳瀅沒讓他把話說完,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請表哥務必支持我,說動舅母按我說的做。
她的聲音很輕,然語氣卻不容置疑,眼神亦極為堅定。
這樣的陳瀅,無疑是李恭從未見過的,他不由呆了呆,仿佛有點不認識她似地看著她。
陳瀅卻不曾給出他足夠的反應時間,緊接著便拋出了結論:我的計劃是與韓家聯手。
韓家?李恭反問道,面上的神情還停留在震驚與疑惑之間,顯然沒聽懂陳瀅的意思。
陳瀅略往前靠近了些,低聲將匆匆擬定的計劃合盤托出,最后道:……舅父所圖乃是大事,身為他的親眷,我們對他最大的幫助就是不拖后腿、不為累贅。請表哥助我達成此事。語罷,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李恭一臉震驚地看著她,一時間竟沒想著避開這一禮,生受了,過后方才明白過來,于是再度苦笑:表妹這是在笑話表哥無能么?
這與能力無關,只是我們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而已。陳瀅的面上是慣常的那種微笑,語聲平靜:再者說,我本來就古怪,表哥想必有所耳聞,我在京城得到了圣上御賜神探金牌。綜合所有已知信息進行分析是我的強項,我的能力也是得到陛下認可的。
為達成目的,陳瀅不吝于扯出元嘉帝這面虎皮。
反正她就是御賜神探,這個名號乃是全大楚頭一份兒,誰也無法抹去。
李恭被她說得又是一怔,旋即便溫和地笑了起來,道:表妹萬勿如此,我并不覺得你古怪,我覺得你挺……
古怪也沒什么不好,我也不想與旁人一樣。陳瀅抬斷了他,迅速將話題切換到最緊急的事情上:時間緊迫,閑話少敘,還請表哥務必照我說的做。
能夠說動倪氏的只有李恭了,就連李氏都不行,陳瀅希望盡快達成目的,因為時間確實很緊。
李恭略作思考,到底同意了陳瀅的計劃。
計劃本身其實并不算周詳,但一來不算費手、二來也確實有必要,且也是短時間內能夠拿出的最佳選項。李恭從來就不是優柔之人,是好是壞他還是品得出的。
接下來的事實證明,陳瀅的判斷沒錯。
倪氏果然聽從了長子的建議,等到車隊再度啟程時,仍舊是李家車隊先行,韓家車隊則與之保持著約七百五十米——也就是一里半——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著。
為配合商隊的騾車,李家將車速稍稍放緩了些,由東向西穿城而過。當車隊駛出城門時,陳瀅瞧見,黃縣的城門外頭也聚集著大批的流民。
她貼在窗紗處,仔細地觀察著這些流民的情形,葉青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加以阻止。
這些流民看似無序,但細看之后,陳瀅卻發覺,他們的行動仿佛并不自由。處于人群最外圈的一群流民,隱隱將處在中部的大多數人給圍住了。
同樣地破衣爛衫,同樣地灰頭土臉,然而這些外圈人卻并不具備一般流民的麻木與頹喪。他們一個個神情兇悍,起坐站臥也遠比真正的流民來得敏捷。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些人無一例外全是青壯,陳瀅甚至還發現其中一兩個的腰里掖著鐵棍或刀具。
那一刻,她忽然便想起,蓬萊縣城外那片灰黃而死寂的人群外圍,似乎也有著相似神情、相似舉動的流民。
這些人,真的是流民么?
官府開倉放糧的時候,是不是都是那些人帶著流民去領米?陳瀅抬起下頜點了點窗外,又解釋地道:我看這些人行動有序,不像是臨時組織起來的,他們是不是一個特殊的幫派?
此刻,馬車正駛離護城河,大部分流民皆視若無睹,只有圈外的那些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米頭兒。葉青向車外掃了一眼,便以一個極為形象的綽號做了回答,算是肯定了陳瀅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