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頭,接下來該怎么辦?短暫的驚訝過后,倪氏終是自失神中醒悟過來,輕聲地問陳瀅道,一面說話,一面下意識地往李恭的方向看了看,神情中略有幾分不自在。
從換車之時起,李恭在此行中的權威便已經被陳瀅弱化了,而當馬車被圍時,又就陳瀅做出決定并說服了葉青,身為男丁的李恭卻沒有發揮出半點作用;如今下了車,李恭因為方才那陣急馳而身體不適,剛剛被小廝扶下來,正面色蒼白地坐在地上歇息,顯然也出不了什么主意。
此等情形,倪氏瞧在眼中,多少會有些想法,這也是人之常情。
舅母還請稍候。陳瀅歉然地對倪氏說道。
此刻她的確有更要緊的事去做,安撫情緒這種事情,也只能留待稍后了。
她向倪氏遞去一個放心的眼神,又輕聲對李氏道了句母親略等等,便離開眾人,走到了葉青與馬老三的跟前。
此時,他二人皆站在一線天的路口,觀察著外頭的動靜。
應該還要一會兒。見陳瀅走了過來,馬老三當先說道。
他方才伏地聽過了,并沒有聽到馬蹄聲,這表明追兵離得還遠。
陳瀅謝了他一聲,便看向葉青,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我有幾件事想請你幫忙。
葉青未予回答,一旁的馬老三卻是很隨意地將長刀向肩上一負,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陳瀅。
這位古怪的貴族少女似乎是個聰明人,這讓他多少有些好奇: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怎么就能有這樣多的主意?
葉青的面色卻很淡然。
她在等陳瀅開口。
依照這短短大半天相處得來的經驗,葉青認為,如果沒有一個完整的計劃,這位貴女是不會提出來鬼哭嶺的。
果然,數息之后,陳瀅真的開口說話了。
只是,這話卻不是對葉青說的。
她轉眸目注馬老三,嘴角邊掛著標志性的笑容,語聲平靜地道:馬大俠,借您的刀子使一使,咱們來殺兩匹騾子可好?
申正未到,陽光又往西偏移了幾分,將漫山樹影拉得極長。
風比剛才大了許多,在群山與曠野間來回地穿梭著,不知疲倦地卷起漫天沙塵,再將之狠狠砸向地面。
漸漸地,風中傳來了隱約的馬蹄聲,不出數息,鬼哭嶺山道的轉角處,便現出了數十騎黑衣人。
他們無一例外地行動敏捷、腰懸兵器,全都以黑布蒙面,只將一雙眼睛露在外頭,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冷酷與嗜血的氣息。
馬隊一路疾行,至另一處山道的折角處方才停下,似乎是在辨認方向,隨后,走在最前頭一個身材精瘦的黑衣騎手驀地抬起馬鞭,凌空一甩。
啪,一聲脆響,馬鞭遙遙指向北面。
這一記甩鞭如同指令,眾騎立時齊齊轉北,凌亂的蹄聲瞬間便踏碎了狂風。
然而,除此之外,馬隊之中卻并無一聲人語,沉默得有如一片會移動的陰影。
約莫小半炷香后,一線天狹窄的路口,便出現在了隊伍的正前方,地面上騾車的車轍印,一直探進了狹長路口的深處。
停!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頗有幾分威嚴。
馬隊很快便停了下來,眾人仍舊默不作聲,唯馬兒打著響鼻、甩著尾巴,仿佛嗅出了這詭譎深山中的異樣。
風很大,然四周卻是靜極,連一聲鳥鳴都聽不見,參天的樹木投下樹影,那顏色綠得發陰,疾風不住地刮擦著樹梢,時而尖嘯、時而低鳴,樹頂上的那些許陽光像是再也敵不過這撲天蓋地的暮色,正一點一點地敗退下去。
這隊黑衣騎士便嵌在這陰森的樹影里,仿佛正在被這片陰影吞沒。
驀地,一陣輕快的蹄聲傳來,馬隊中緩緩駛出一騎,馬上之人身形瘦削,布巾上方的眼睛如蛇眼般陰鷙,眉心偏左處生著一粒碩大的黑痣。
幾乎就在他前行的同時,他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間。
血腥氣!
前方一線天的方向,正飄來一股又一股的血腥氣,很濃重、很新鮮,仿佛還余著自肉身上流淌而出的熱度。
黑衣人們顯得越發沉默了,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不安。縱然此刻還瞧不見里頭的情形,可這血腥氣卻似是某種不詳的預兆。
他們都知道,這些女眷是有江湖人護送的,他們更知道,這是一頭肥羊,僅從那撒了一地的金豆子就可得知,這頭羊是有多么地肥美鮮嫩,足夠他們這些人刮分。
而此刻,這濃重的血腥味道,讓人不禁會產生某種不好的聯想,比如見財起意、比如殺人劫財。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這一幕也曾發生在他們的身上。
那遍地的金豆子光芒刺目,幾乎能閃瞎人的眼,從下馬撿拾到互相爭奪,再到大打出手,直到最后拔刀相向……
當黑虎幫門下十大金剛之首的趙彪帶同手下兄弟,將打得最兇的那兩個人砍翻在地時,這隊黑衣人中已經至少有五人掛了彩,剩下的大多數也是鼻青臉腫。
拿不到人,你們也沒命拿錢!
趙彪惡狠狠的聲音隨鮮血迸出,他的腳下滾落著人頭與斷肢,可他卻連看也沒看,抬腳就踩了過去,每踏一步,那被鮮血弄得泥濘的土地上,便會發出咯吱一聲響。
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黑虎幫占了大頭,十大金剛中除老大趙彪外,老四、老九與老十都出馬了。因此,趙彪便成了當仁不讓的首領。
兩條人命,足以令這群烏合之眾暫時安份,且趙彪接下來的舉動也顯得十分大度,他不僅空出了大量的時間,讓大家翻遍那片山道,將所有金豆子都揀得一干二凈,且還表示他們黑虎幫不會抽成,大家盡可以放心地留著這些金豆子,十大金剛絕不會多看一眼,等做完了這趟買賣,得來的錢財也會大家平分。
恩威并施之下,隊伍立時就顯得整齊了許多,而借機殺掉了兩個刺頭,趙彪亦是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