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面?”世子夫人嘆氣,“從尚哥兒被外室毒死起,我們平陽侯府就沒臉面了,而從姑爺死在胭脂胡同起,你們興安伯府也沒有臉面了,再端著,委實累了。”
一句話,說得小伯爺夫人面如死灰。
她豈會不知道,姚八鮮血淋淋從那宅子里被抬出來,京中多少指指點點,百姓都可以評頭論足,更何況頭七那時,府里請了那么多大夫登門。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整個京城之中,這小兩個月,他們是真真正正的笑話。
“三年。”興安伯夫人的聲音沙啞。
世子夫人一怔,抬眸看去。
一旁的小伯爺夫人聞言,整個人跟被雷劈了一樣,詫異地看著伯夫人,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說了,三年。”興安伯夫人說完這句話,再沒有停留,繞開了世子夫人,腳步蹣跚回了內室。
世子夫人的肩膀簌簌,在領悟了這句話的一瞬間,她的眼眶驟然紅了,要不是死死咬著牙關,眼淚就要涌出來。
小伯爺夫人的身形晃了晃。
她是嫡長媳,是要承繼整個伯府的,府中隔了房的好好壞壞的事情,到頭來都落在她頭上。
丟的是她的臉面。
一干二凈。
她不用閉上眼睛,都能想得到,消息傳出去之后,其他的夫人們看到她會是如此精彩的神色。
小伯爺夫人顧不上理會世子夫人,搖搖晃晃跟著進去了,想再與伯夫人說一說。
伯夫人緩緩搖了搖頭,抓著她的胳膊,壓著聲線,道:“皇太后點頭的時候,我們就沒得選的,何況還搬出了莊貴妃。”
“莊貴妃到底……”小伯爺夫人低聲問。
“我不知道,”伯夫人疲憊極了,聲音都有些發顫,“我們都不用知道,你只看定遠侯府的那位郡主,這兩年風光無限,若她是未嫁歸京,只怕要壓云華公主一頭了。攔著小八媳婦,也就是攔著鄉君,我們再如何,也比不得定遠侯府。”
“您是說……”小伯爺夫人試探著看向興安伯夫人。
“小八媳婦當著那么多人,一個巴掌就敢往鄉君臉上去,換作誰,咽得下這口氣?”興安伯夫人苦笑。
聞言,小伯爺夫人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驚得她瞠目結舌:“小八的死呢,我要不要……”
興安伯夫人打斷了兒媳的話:“你去查?查出來了,你敢跟定遠侯府對峙嗎?”
小伯爺夫人沉默了。
定遠侯府的榮耀是靠軍功累積的,與他們這種蒙蔭世襲的人家完全不同,穆連瀟頗受圣寵,府中更有一位郡主,跟他們對峙,就算有證據,也就是各大五十大板而已。
興安伯府中子弟不乏對定遠侯府眼紅的,可后院女子們的想法就不同了,她們沒有膽量沖鋒陷陣,去做那些巴不得定遠侯府失寵的府邸的先鋒兵。
“齷齪!”小伯爺夫人啐了一口,定遠侯府與平陽侯府相爭,卻拿興安伯府當了棋子,不是齷齪又是什么?
可是,這就是規矩,比的就是一個能耐。
后院里的爭風吃醋,手段又能光亮到哪里去?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小伯爺夫人垂下了頭,從內室里退出來的時候,平陽侯府的世子夫人早不見蹤影了。
世子夫人匆匆趕去看晉環。
聽見外頭腳步聲,一直惴惴的晉環才抬起頭來,珠簾晃動的聲音劃過心坎,她的心跟著珠子晃動,急切得叫她喘不過氣來。
晉環怔怔看著世子夫人,直到世子夫人一把將她抱在懷里,箍得她渾身都痛了,她才醒過神來。
“環兒,娘的環兒……”世子夫人的眼淚在看到晉環的時候,如大雨傾盆,再也忍耐不住了。
晉環干裂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聲音又卡死在嗓子里。
刀子來了,她想直接撞上去,干凈利索。
世子夫人松開了她,轉而捧著她瘦得只剩下骨頭的臉頰:“三年,三年就好,只要三年,娘就接你回去。”
晉環的心驟然發痛,眼睛如滴血一般:“三年?”
她連三天都不想待。
可看著眼前哭花了臉的世子夫人,她知道,這是她的母親能替她爭取來的最好的結果了。
她的母親為了她,煞費苦心。
晉環靜默不語,在世子夫人的臉上,她一個恍惚,甚至看到了姚三太太的影子。
同樣是母親。
這就是母親啊……
這種付出,這種關懷,她這輩子是不能體味了的。
心,徒然就塌了一片。
腦海之中閃過的是從前種種,是她的囂張,是她的不屑,是她的狂妄,她面對祖母和母親時都能說出那些難聽的話來,何況是對嫂嫂們和妯娌們。
什么難聽,什么挑事,她的嘴里就說什么。
只要那團火燒起來,她就沒想滅過,唯一的念頭就是發泄,一股腦兒地把所有的情緒都迸發出來,她控制不住,也沒想過要控制。
她似乎就是有那樣的天分,惹事的天分。
她現在恨死了那天分!
晉環垂眸,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她為什么要和妯娌爭,和嫂嫂們爭,和姚八爭?
有意思嗎?有意義嗎?
她只顧發泄,卻沒有想過,和那些人爭贏了有什么用?她現在輸得什么都沒了,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她這一輩子等于是完了。
晉環顫顫抬起手,十指用力到發白,死死拽緊了世子夫人的衣角。
她剩下的只有母親了,直到這一刻,她體會到了母親所有的愛,卻再也不會有機會,把這份感受再傳給自己的孩子了。
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世子夫人感受到了晉環的絕望,顫聲道:“環兒,娘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晉環耷拉著眼皮:“我知道。”
世子夫人一震,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她以為晉環會跟從前一樣發脾氣,可晉環只是重復著又說了一遍“我知道”。
回到平陽侯府的時候,世子夫人的眼睛還是腫的,可唇角卻是壓不住的笑容。
穆連慧聽了葉嬤嬤的稟報,低低應了一聲。
“說是三年,”葉嬤嬤擔憂地看著穆連慧,“鄉君,那您這里,最多再用兩年,就能回去了。”